“叶少侠,在下千道流,可否进屋一叙?”
门外的声音,让叶昀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走过去拉开房门,看到的,是换上了一身普通商贾便服的千道流。
没有了昨夜那身肃杀的飞鱼服,此刻的千道流,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挤出来的“和善”,看上去与走南闯北的富商无异。
若非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依旧,寻常人根本无法将他与锦衣卫千户联系起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亲信,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锦盒。
“叶少侠,昨夜多有得罪,是在下唐突了。”
千道流对着叶昀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今日特备薄礼,前来赔罪。”
叶昀侧身让开,面无表情:“千户大人客气了,请进。”
千道流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屋内,在桌边坐下。
那名亲信将锦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叶昀没有去看那个锦盒,而是提起茶壶,给千道流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仿佛昨夜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千道流打开了锦盒,一抹璀璨的珠光宝气和浓郁的药香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里面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山参,还有几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但他清楚,这些东西,恐怕打动不了眼前这个少年。
“叶少侠是快人,我也不绕圈子了。”
千道流将锦盒推到叶昀面前,沉声说道,“朝廷有难,倭寇犯边,急需利器以对。
我需要一百把与你手中同等材质的制式佩剑。”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要你答应,擅杀锦衣卫百户黑逵一事,我可以做主,就此揭过。
另外,我还可以保举你入我锦衣卫,起步便是副千户之职,官居从五品。如何?”
听完这番话,叶昀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笑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在千道流越发凝重的注视下,叶昀伸手。
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本册子,正是从黑逵密室中搜出的那本罪证账册。
他将账册“啪”的一声,轻轻放在桌上。
“千户大人,”叶昀抬起头,看着千道流,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我听说,锦衣卫南镇抚司,专司监察百官,纠劾不法。
你说,这本账册若是递到京城都察院,会怎么样?”
当“南镇抚司”这五个字从叶昀口中说出时。
千道流端着茶杯的手,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但他毕竟是执掌天下最强特务机构的巨头之一,心理素质强悍到了极点。
他迅速恢复了镇定,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一声轻响。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叶少侠,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千道流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发出来。
“但这本账册,最多只能扳倒一个华州知州马三刀,和他背后的李迁。
牵扯几个地方上的蠢货罢了。这种地方官吏的贪腐,自有都察院去管。
轮不到我南镇抚司越俎代庖。你想凭这个来要挟我?”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太嫩了。”
他试图将自己和这件事完全撇清,重新占据谈判的主动权。
叶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听到千道流的反击,叶昀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像是惋惜,又像是嘲弄。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
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一张记录着十几个名字的名单。
他将这张名单,缓缓地,覆盖在了那本厚厚的账册之上。
“马三刀自然不够分量,我本也没指望他。”
叶昀低头看着那份名单,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千道流的耳朵里。
“但如果,再加上这份名单上的人呢?”
“我很好奇,若是京城里那位张首辅知道,朝廷最精锐的南镇抚司。
在西北地区,已经从根子上就烂掉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锁住千道流的眼睛。
他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语气,一字一句地问:
“指挥使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轰!
这一次,千道流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如果说“南镇抚司”只是让他心生警惕,
那“指挥使大人”这五个字,就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五个字,瞬间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将他最深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他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咔嚓!”
一声脆响,那个坚硬的青瓷茶杯,竟被他生生捏出了数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溢出,烫在他的手上,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疯狂回荡的几个字:他怎么知道的?
黑逵?马三刀?李迁?不!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华山派的情报网已经渗透到了京师?还是说,这小子的背后,站着东厂?
无数的可能性在他脑中翻滚,却又被一一否决。
眼前这个少年的笑容,此刻在他看来,比诏狱最深处的酷刑还要令人心悸!
千道流的失态,尽收叶昀眼底。
他脸上的锋芒尽数收敛,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剑客只是幻觉。
他将桌上的账册与名单慢条斯理地收回怀中,重新坐下。
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现在,指挥使大人,我们可以重新谈谈条件了?”
死寂。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千道流眼中的惊骇与震怒在飞速褪去。
体内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少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