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太阳初啼了(1 / 2)

第三十八天。深夜。一号CS线圈即将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低温真空压力浸渍(VPI)及高温固化。

整个车间静得可怕,只有设备的运行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相关人员,包括石毅、钱伟、赵工、吴老,全都聚集在中央控制室里,隔着玻璃墙,盯着那个已经完成绕制、被吊装进入VPI罐中的线圈。

操作台上,各项参数——真空度、温度、压力、树脂温度、粘度、流量——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负责操作的老师傅手心里全是汗,每一次确认都重若千钧。

石毅站在最前面,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流程一步步进行。抽高真空、预热、树脂注入、加压浸渍…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最关键的高温固化阶段开始了。

控制室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人们死死盯着温度曲线和内部局部放电(PD)监测仪的读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度在稳步上升。PD监测仪上只有一些背景噪声。一百度…一百二十度…一百五十度…到了上次发生事故的温度临界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石毅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PD监测仪依旧平静。温度继续爬升…一百七十度…一百八十度…预定最高温度,开始进入保温阶段,PD监测仪依旧没有异常信号。

保温时间到。开始程序降温,当温度终于降到安全范围,VPI罐的压力恢复正常,指示灯显示“工艺完成”时…

控制室里死寂了足足三秒钟。

然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瞬间,巨大的欢呼声、掌声、甚至是如释重负的嚎哭声爆发出来,几乎要掀翻车间的屋顶。

钱教授猛地摘下眼镜,不停地擦拭着镜片,手抖得厉害。

赵工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吴老擦着眼角,喃喃道:“成了…真的成了…”

石毅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没有欢呼,只是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得扭曲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立刻进行无损探伤和初步电性能测试。庆祝,等完全确认合格后再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的颤抖。

后续的检测结果令人狂喜。新线圈的各项指标完全符合设计要求,甚至略有超出,绝缘性能完美,内部没有任何缺陷。

消息传出,整个基地沸腾了。

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那笼罩了基地一个多月的严肃气氛的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昂扬的斗志。

CS线圈的突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金乌”工程的进度骤然加速。

第四十五天,第二个CS线圈也顺利通过VPI处理,同样成功。

第五十天,所有环向场线圈(TF线圈)制造完成。

第五十五天,极向场线圈(PF线圈)组陆续下线。

第六十天,第一个CS线圈成功通过超导性能测试,在液氦温度下达到并超过了设计的临界电流。测试现场再次爆发欢呼。

磁体系统的核心部件陆续被吊装进入地下洞库,开始进行总装。

赵工程指挥着工人们,操纵着龙门吊和精密调整工装,将那些重达数十吨、价值连城的超导线圈,一点点地嵌入杜瓦容器中,与预先安装好的支撑结构精确对接。

钱伟团队的测量人员时刻跟踪着,实时监测着每一个线圈的位姿,确保其空间位置误差严格控制在设计允许范围内。

与此同时,其他子系统也在齐头并进。

整个“金乌”装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个钢铁骨架,生长出肌肉、血管和神经,逐渐显现出它庞大而威严的完整形态。

第八十五天,深夜,石毅再次站在指挥部的防爆观察窗前。

窗外,地下洞库灯火通明,环形托卡马克装置已经基本组装完成,矗立在巨大的支架上,无数管道、线缆如同巨龙的血管和神经,缠绕其间,连接着周围密密麻麻的辅助设备。

它还不完美,很多地方还露着线头,打着补丁,用的是临时替代部件。但它已经具备了形态,蕴含着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智慧与汗水。

一名参谋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最新的进度报告和来自四九城的加密询问电文。

石毅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接过了文件。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窗外那个庞然大物,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环形腔室中央,在未来不久,将被点燃的那一团太阳初升般的光华。

“回复军部。”他开口,“‘金乌’总装完毕,请求进行系统联调,准备…点火实验。”

首长亲自回电,只有简短的八个字:“谨慎推进,静候佳音。”字越少,事越大。这八个字背后,所带的压力是巨大的。

鹰嘴崖基地的气氛,在短暂的狂喜之后,迅速沉淀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将成千上万个部件组装在一起,只是造出了一具庞大的躯体,能否让它真正“活”过来,发出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初啼,取决于接下来更加重要的系统联调与点火实验。

“金乌”工程前线指挥部,墙壁被更多的显示屏占据,上面流动着实时数据、模拟曲线、系统状态拓扑图。

石毅眼中的血丝还未褪去,但他的精神却如同上紧的发条,越来越敏锐。

他主持召开了“金乌”首次全系统联调动员会。

“同志们,‘金乌’的骨架已经立起来了。”石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议室,台下是各分系统的负责人、核心技术人员,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

“但现在,它还只是个空壳。我们要做的,是给它注入血液(冷却系统)、接通神经(控制系统)、赋予灵魂(等离子体)。

联调阶段,比制造更复杂,比组装更精细,任何一个微小的接口错误、一个参数的设置偏差,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让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打出了联调计划的核心流程:

第一阶段:各子系统独立调试与验收(真空、冷却、电源、控制…)

第二阶段:低温系统与磁体系统联调(降温和超导测试)

第三阶段:全场集成联调(不含等离子体)

第四阶段:首次等离子体放电实验(低功率、短脉冲)

“我们的目标,是在三十天内,完成前三个阶段,为首次放电实验做好准备!”石毅斩钉截铁地定下了时间表,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没有退路。”

石毅的目光扫过全场,“各分系统负责人,立下军令状,按期、按质完成调试任务。遇到问题,一分钟内上报,一小时内拿出分析,二十四小时内必须解决。”

没有讨价还价,只有坚决的执行。会议结束后,整个“金乌”系统如同一个精密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开始高速且精确地运转起来。

真空组首先传来捷报。经过反复的抽真空、检漏、烘烤,巨大的托卡马克真空室最终达到了惊人的10^-7Pa的极高真空度,满足了等离子体运行的先决条件。这意味着,“金乌”的“腔体”足够干净,足以容纳那娇贵而暴烈的“太阳之火”。

紧接着,初级电源系统和脉冲飞轮发电机组调试成功,能够提供磁体充电和加热系统所需的瞬间巨大功率。

控制系统的联调最为繁琐。数以万计的传感器、执行器、控制器需要逐一校验,确保数据采集准确,指令传达无误。

控制大厅里,程序员和工程师们日夜不停地编写、调试着代码,模拟着各种运行工况和故障处理预案。大屏幕上,虚拟的“金乌”装置一次次地启动、运行、停止,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逻辑错误。

最大的挑战,来自低温系统与磁体系统的联调。

这是将“金乌”核心——超导磁体“激活”的关键一步。必须将重达数百吨的磁体线圈,从室温一步步冷却到接近绝对零度(-269°C,4.2K)的液氦温度,使其进入超导状态,同时还要保证整个降温过程均匀、缓慢,避免因热应力导致材料损坏。

大连和开封攻关组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才成功的大型氦制冷机,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液氮预冷、氦气膨胀制冷…复杂的流程一步步启动。庞大的低温管道系统开始向杜瓦容器内的磁体线圈输送极寒的液体。

监控屏幕上,温度曲线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下降。-100°C…-200°C…降温过程持续了数十个小时。

所有相关人员都守在控制台前,紧紧盯着温度和应力监测数据,大气都不敢喘。石毅、钱伟、赵工等人更是寸步不离。

当温度终于稳定在4.2K时,控制室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掌声。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超导性能测试。

电源系统开始向冷却到位的CS线圈缓慢注入直流电流。电流值一点一点爬升,监控着线圈两端电压的仪表始终保持着零值——这是超导态的标志。

1000安培…5000安培…10000安培…电流值逐渐接近设计临界值。控制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钱伟教授紧紧抓着桌沿,手指关节发白。

当电流最终达到并略微超过设计临界电流值(例如:15kA),而线圈两端电压依然为零,并且经过一段时间稳定运行后,巨大的欢呼声终于再次爆发。

“成功了!超导态达到设计指标!”

“我们成功了!”

这意味着,“金乌”拥有了能够束缚上亿度高温等离子体的“强磁场牢笼”。

有了CS线圈的成功经验,TF线圈和PF线圈的超导测试也相继顺利完成。

“金乌”的心脏和神经网络,被成功激活。

全场集成联调随即展开。真空、冷却、磁体、电源、控制…所有系统第一次真正联动起来。

模拟实验流程启动:抽真空、磁体冷却、磁场建立、维持、然后安全关闭、复温…

这个过程反复进行了多次,不断暴露问题,解决问题。

有时候是控制逻辑的一个小bug,导致某个阀门开启顺序错误。

有时候是冷却回路的一个微小泄漏,需要紧急修补。

有时候是磁场测量信号受到干扰,需要重新屏蔽…

每一次故障,都意味着紧张的排查和通宵的修复。石毅的指挥部成了最高效的故障处理中心,他总是能最快地调集资源,做出判断。整个团队如同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机体,应对危机的速度越来越快,配合越来越默契。

全场集成联调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步——首次等离子体放电。

点火实验方案经过反复推演和争论。最终确定,首次实验采用最保守的参数:

低环向磁场强度、低等离子体电流、短脉冲时间、使用容易电离的氘气作为燃料,并且只使用欧姆加热,暂不启动更强大的中性束注入加热。

目标是:看到被磁场约束的、发光的等离子体环,稳定存在哪怕只有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