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状态”的命令像一道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金乌”工程的每一个细胞。
鹰嘴崖基地及其关联的全国网络,进入了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运转模式。
时间不再是按天计算,而是按小时,甚至分钟。
石毅的办公室几乎成了第二个指挥部,行军床支在角落,但上面很少见到有人躺下。
他协调的资源量和决策的频率呈指数级增长。每天,来自全国各地、涉及无数领域的请示和报告堆满他的办公桌和加密终端:
“报告!鞍钢第三次Nb3S先驱线材拉拔试验失败,断线率超过百分之九十,请求工艺指导!”
“大连的大型氦制冷机核心膨胀机叶轮加工精度不达标,需要紧急协调上海精密机床厂八级技工支援!”
“‘朱雀-II’型第一壁候选材料在中子辐照模拟实验中出现氢脆现象,吴老请求调用核九院的部分实验堆数据进行比对!”
“洞库第三施工段出现渗水,地质条件复杂,赵工请求水利部专家紧急会诊!”
“海外情报站密报,CIA已注意到我方异常资源调配,可能启动针对性侦察…”
每一个问题都迫在眉睫,每一个环节的延迟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进度的崩溃。
石毅像一部精密的机器,高速处理着这些信息。他的批复简洁而有力,往往直指问题核心:
“回复鞍钢,降低拉拔速度,尝试中间退火工艺,参数参照‘金乌-冶金-07号’摘要执行。派吴老团队talrgy(冶金)小组组长立刻飞赴鞍钢现场指导!”
“命令上海精密机床厂,立即成立以全国劳模陈师傅为首的突击小组,携带专用设备,乘军用运输机赶赴大连!”
“批准吴老调用核九院数据申请,我立刻协调。同时,让他们试验碳化硅复合材料表面镀钨的‘三明治’方案,参数参考‘金乌-材料-11’。”
“同意赵工请求,立刻以总参名义联系水利部,要求派最好的水文地质专家,六小时内到位!”
……
他的命令通过保密电话、加密电报、专人传递,瞬间抵达四面八方,调动着国家的力量。
一种庞大而高效的战时科研和生产机器,在他的指挥下隆隆作响,奋力挣扎,试图将那个来自未来的蓝图,硬生生拽进现实的轨道。
压力不仅来自技术和工程。来自高层的询问也越来越频繁。
聂首长虽然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但巨大的资源消耗和国际上的暗流涌动,不可能不引起关注和疑虑。
每一次与四九城的通话,石毅都能感受到那平静语气下的千钧重担。
“石毅,‘金乌’的进展,必须对得起国家和人民付出的代价。”聂首长的声音通过保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多同志在问我,到底在鹰嘴崖集团军用一年的柴油?
我告诉他们,是在铸一把能保护国家一百年的剑。但这把剑,必须得亮出来。”
“请首长放心!”石毅对着话筒,斩钉截铁,“剑锋已成,正在淬火。九十天内,必定让您听到龙吟。”
挂断电话,石毅的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金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失败的后果,不仅仅是个人前程,更是对整个国家信心的沉重打击,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风险。
最大的危机,在倒计时牌显示还剩五十七天时,骤然爆发。
那是一个凌晨,石毅刚处理完东北轻合金关于超导铠甲材料强度的报告,正准备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突然,指挥部通往超导线圈预制车间的直通电话发出了不同于平常的蜂鸣声——这是最高等级事故的警报!
石毅心头猛地一沉,抓起电话:“我是石毅!讲!”
电话那头传来线圈加工车间负责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带着哭腔和恐慌的声音:“旅…旅长!完了!出大事了!
一号…一号中心螺管模块线圈(CS线圈)…在…在最后一道低温真空压力浸渍(VPI)固化过程中…内部…内部发生剧烈放电…绝缘层大面积烧毁…线…线圈…彻底报废了。”
嗡的一声,石毅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中心螺管线圈(CS)!是托卡马克产生环向磁场和诱导等离子体电流的核心中的核心。
其制造工艺最为复杂,精度要求最高,生产周期也最长。
为了这一个CS线圈,集中了全国最好的技工、最好的材料、最精密的设备,耗费了足足两个月时间才接近完成。
它是整个磁体系统进度上的关键路径,它一报废,意味着后续的所有总装、测试计划全部被打乱,九十天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而且,Nb3S线材极其珍贵,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生产出同样规格和长度的线材。
备用方案?根本没有备用!这条路,是真的要断了!
“现场人员有无伤亡?”石毅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声音嘶哑地问。
“没…没有伤亡…就是线圈…”
“封锁现场!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接触故障线圈!通知钱教授、赵工、吴老,立刻到车间!我马上到!”
石毅摔下电话,抓起帽子就冲了出去,甚至忘了穿外套。
深夜的基地,寒风刺骨。石毅只穿着一件衬衫,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股邪火在体内燃烧。警卫员拿着大衣追上来,被他一把推开。
赶到超导线圈预制车间时,巨大的恒温恒湿洁净车间里,灯光惨白。那个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巨型CS线圈,此刻像一条死去的巨蟒,瘫在专用的支撑架上。
靠近一端的位置,绝缘包裹被撕裂开一个可怕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烧得焦黑的超导线和碎裂的绝缘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环氧树脂的味道。
几个老师傅蹲在一边,抱着头,无声地流泪。车间负责人面如死灰,呆呆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