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带着金属疲劳的呻吟,在死寂的凌晨里格外刺耳。
楚牧之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个翻滚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下,整个人融入了建筑的阴影之中。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瞳孔在黑暗中微微缩放,捕捉着一切微小的动态。
声音的源头,在六号楼下。
那根老旧的灯柱,被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底座的混凝土早已开裂,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朝着巷子中央倾斜。
几根被拉扯到极限的电线裸露在外,迸射出微弱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哀鸣。
整条巷子的电力,都悬于这一线。
楚牧之没有动。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划过,计算着灯柱倒塌的时间、电线断裂的概率,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断电、恐慌,甚至火灾。
这是对这个新生“系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压力测试。
他想看看,当危机真正降临时,这群刚刚学会自己动手的人,会如何应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色由墨蓝转为鱼肚白,晨练的老人、早起的学生,陆续有人经过巷口,他们都看到了那根摇摇欲坠的灯柱,有人惊呼,有人绕行,有人掏出手机似乎想要求助,但最终都只是匆匆离去。
楚牧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难道,所谓的“自救”,仅限于修补自家门前的小毛病?
就在他心生疑虑的瞬间,一辆熟悉的蓝色三轮车停在了巷口。
是送奶工阿芳。
她像往常一样,将一瓶瓶鲜奶放进各家的奶箱,但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根倾斜的灯柱上。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离开。
而是走到三轮车后,打开了那个加装的铁皮后备箱。
楚牧之的瞳孔猛地一缩——那里面没有备用牛奶,而是一套整齐的工具:扳手、铁丝、绝缘胶带,甚至还有一根粗壮的木桩和一把沉重的铁锤。
阿芳脱下外套,露出结实的手臂。
她先观察了电线的走向,随即扛起木桩,精准地卡在灯柱倾斜的反方向,然后抡起铁锤,一锤一锤地将木桩砸进泥土里。
沉闷的撞击声在清晨的巷子里回响,充满了某种原始而坚定的力量。
接着,她又用粗铁丝将灯柱和木桩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最后拿出绝缘胶带,将那些裸露的电线一层层仔细包裹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路过的孩子好奇地停下脚步,问:“阿姨,不等电工叔叔来修吗?”
阿芳一边拧紧最后一圈铁丝,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等?等到灯倒了,把路砸了,电线把人电了,再等吗?孩子,记住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该来的人。看见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楚牧之藏身的阴影处,墙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小黑。
它优雅地蹲坐着,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阿芳忙碌的身影,那条长长的尾巴尖,正有节奏地、轻轻地点着地面,像一个冷漠而精准的计时器。
当阿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骑上三轮车离开时,小黑的尾巴也停止了摆动。
楚牧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从他发现灯柱倾斜,到阿芳完成临时固定,不多不少,三十七分钟。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悄然后退,折返回那棵作为临时据点的老槐树下。
苏晚晴正坐在那里,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幽蓝的光映着她专注的脸。
她正在用高精度扫描仪,将那本破旧的手写册子一页页数字化。
“有新记录了。”苏晚晴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新的一条,五号楼东角,自修,未求助。”
她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望向楚牧之:“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我调了昨天的监控,那里的灯……根本就没坏。是住在楼里的小陈,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自己觉得线路有点老化,就提前把整段线都换了。”
楚牧之心中一震。
如果说阿芳的行为是“危机应对”,那么小陈的行为,则是“危机预防”。
他们已经不再等待故障的发生,而是在故障发生之前,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这已经超出了“自救”的范畴,这是一种……进化。
午后,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楚牧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狂风大作,他想,这下总该有灯会出问题了吧?
线路进水,灯罩松动,总会有人冲进雨里抢修,弄得手忙脚乱。
然而,没有。
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整条街巷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只有那些路灯,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光芒没有丝毫的闪烁,反而像被雨水洗涤过一样,愈发明亮。
楚-牧之再也按捺不住,他抓起一把伞冲进雨幕。
他沿着巷子一路走去,从一号楼到九号楼,所有的路灯都亮着。
他走到巷口,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盏灯的底座。
他惊愕地发现,所有灯的灯罩都被重新紧固过,接口处还涂抹了一层透明的防水胶,就连电线与灯杆的连接处,都用塑料管做了额外的防水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