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跨越了言语的认可,沉甸甸地烙印在清晨熹微的晨光里。
楚牧之的指尖几乎要触上那粗粝的石面,一股无形的灼热感却让他猛然缩回了手。
那三个字——修灯人,像是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修灯,只是为了在无尽的黑暗中,为自己寻一寸安宁,何曾想过要被谁铭记?
“别动!小楚!”王姨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是大家伙儿昨晚连夜投票决定的,谁也不许碰!”
她的手温热而有力,不容置疑。
楚牧之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和抗拒:“王姨,修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刻我的名字?”
“正因为它不是一个人的事,才要立个名。”王姨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她松开手,轻轻拍了拍石墩,“这上面没写‘楚牧之’,只写了‘修灯人’。谁是修灯人?是你,也是每一个曾在黑暗里渴望过光明,并为此付诸行动的人。无名,也是名,懂吗?”
蹲在石墩旁的小黑,仿佛听懂了这番话,黑色的尾巴尖优雅地一扫,拂去碑面上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浮尘。
那动作庄重得不像一只猫,倒像是在守护一场神圣的仪式。
楚牧之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因为王姨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但他依旧无法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加冕”。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社区办公室,他必须撤销这个决定,这块石碑像一盏聚光灯,将他从习惯的阴影里无情地拽了出来。
社区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登记簿。
他一把抓起,翻到最新的一页,关于“老槐树下立碑”的申请记录赫然在目。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发起人”那一栏,上面只有两个字——匿名。
“别找了。”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楚牧之猛地抬头,只见苏晚晴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张卷起的设计图。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阳光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轮廓,却无法融化她眼底的那抹清明。
“我替你问了雕刻的老师傅,”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不必白费力气,“师傅说,下单的电话是从街角的公共电话亭打来的,根本无从追查。至于钱……”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楚牧之的伪装,直视他的灵魂深处:“钱不是现金,是七枚游戏币——神域停服前,一枚能兑换一百块的‘萤火令’。”
楚牧之的脑海仿佛有惊雷炸开,浑身血液在瞬间凝固。
萤火令!
那是他曾经在《神域》这款游戏中,没日没夜刷副本、打金团,用以维持生计的唯一货币。
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他曾像个疯子一样,在那个虚拟世界里燃烧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只为换取一枚又一枚冰冷的萤火令。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几乎无人知晓。
苏晚晴缓缓走近,将设计图放在桌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有人,用了你当年为生活奔波的方式,为你积攒够了刻下这份荣誉的钱。楚牧之,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拒绝吗?”
他无言以对,只能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感谢,而是一场来自过去的、温柔而又残忍的“清算”。
有人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过去我们知道,你的付出我们记得。
午后,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便连成了雨幕。
楚牧之鬼使神差地撑开伞,冲进了院子。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块石碑。
当他跑到老槐树下时,却愣住了。
那块“修灯人”石碑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块厚实的旧油布,边缘被半块砖头压得严严实实,任凭狂风暴雨也掀不开一角。
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油布。
一股刺鼻的防水漆味道扑面而来。
碑面上的三个字,竟被人用亮黑色的防水漆重新描摹了一遍,在昏暗的雨天里,反射着幽幽的光,比清晨时更加醒目,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