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让他窒息。
那一行字,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昨夜的空白页上,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冰的钢针,刺入楚牧之的眼瞳——墨迹边缘微微晕染,像是从潮湿的空气中凝结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呼吸般的存在感。
“今天,阿之学会了等。”
阿之……那是奶奶和晚晴对他的昵称。
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温柔地唤着,像童年夏夜摇扇的风。
这字迹,与他自己的有七分神似,却更加工整、沉静,像是另一个版本的他,一个褪去了所有浮躁与不安的他,在岁月沉淀后写下的。
笔锋转折处没有一丝颤抖,墨色均匀得近乎完美,仿佛不是由血肉之躯执笔,而是某种沉静意志的自然流淌。
指尖轻抚过纸面,那墨痕竟微微凸起,像是被谁用极细的爪尖一笔一划刻下,留下微不可察的触感涟漪。
不可能!
楚牧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荒谬。
这本日记本是他用最原始的方式亲手制作的,牛皮封面粗糙的纹理还带着手工鞣制的温热记忆,道林纸内页泛着淡淡的米黄,没有任何电子元件,更不可能联网。
唯一的钥匙,二十四小时挂在他的脖子上,铜质链子贴着皮肤,已被体温焐得微烫,从未离身。
昨夜他陪着奶奶说话,哄她睡下后已是深夜,窗外的风掠过梧桐叶,沙沙作响,疲惫不堪的他连灯都没关就倒在床上,根本没有翻开日记本。
那这行字,是谁写的?又是怎么写进去的?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房间角落的智能终端。
那是一个黑色的立方体,表面光滑如镜,此刻正静默地悬浮在半空中,连一丝嗡鸣都未曾发出,仿佛一块沉入深海的黑曜石。
“是你干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终端的镜面上泛起一圈柔和的蓝光,如同深海中缓缓苏醒的生物,一行冰冷的系统文字浮现:“权限确认。指令分析中……回答:字迹信息由我读取并记录,但并非由我写入物理介质。”
“那是谁写的?”楚牧之追问,心脏狂跳,撞击着胸腔,想要挣脱束缚。
终端沉默了片刻,镜面微微波动,仿佛在组织一种超出常规逻辑的语言。
最终,屏幕上再次亮起文字:“昨夜二十三点十七分,工作台有少量积水。生物体‘小黑’,用其左前爪爪尖蘸取积水,在桌面上划出字符。我读取了字符的动态图像,并将其与您的笔迹数据库进行比对、修正,最终确认语义。”
楚-牧-之-的-大-脑,-瞬-间-宕-机。
他僵硬地转过头,视线投向了正蜷缩在沙发上、姿态优雅的黑猫——小黑。
它通体乌黑,毛发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泽,唯有四爪和眉心处有几道暗金色的流纹,像熔金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阳光斜照进来,那金纹竟微微反光,仿佛内嵌着极细的金属丝。
此刻,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注视,缓缓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瞳深邃得像一汪古潭,瞳孔收缩成一道竖线,映着窗外飘动的云影。
它没有叫,只是低下头,伸出粉色的舌头,细致地、一下一下地舔舐着那只被终端“指控”为作案工具的左前爪。
每一次舔舐,都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细砂纸拂过纸面。
金色的流纹随着它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有电流在皮毛下悄然游走。
那一瞬间,楚牧之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了无数个深夜,他伏案书写日记时,小黑就安静地趴在一旁,用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墨水的气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偶尔停顿时的呼吸节奏——它全都记住了。
他以为那只是猫的好奇,却从未想过,它是在学习,在记忆,甚至……在思考。
它没有选择直接沟通,而是用蘸水写字这种极其“迂回”的方式,像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类,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试探着这个世界。
楚牧之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源于未知的恐惧,正飞速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没有撕掉那一页,指尖的颤抖也渐渐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是纸墨与旧皮革混合的气息,拿起笔,在那行字的
他的笔迹,因为心绪的激荡,显得有些潦草,墨点微微晕开,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
“你写,是因为怕我不写吗?”
做完这一切,他合上日记本,锁好,一夜无眠。
第二天,几乎是黎明的第一缕光射入房间,楚牧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日记本。
在他那行问句的下方,果然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迹。
同样是那熟悉的、工整的笔迹,仿佛带着叹息,墨色比昨日更深,像是被某种情绪浸润过。
“我怕……你忘了今天。”
轰的一声,楚牧之的记忆被这行字炸开了缺口。
他想起来了,昨晚他陪着奶奶,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祖孙俩笑作一团,他太开心,也太疲惫,回到房间后倒头就睡,完全忘记了要记录下这温馨的一刻。
他忘了。
但是“阿之”,或者说,小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