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刮擦感仿佛一根冰冷的针,顺着楚牧之的指尖瞬间刺入大脑皮层。
他猛地将碗翻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要将水槽里的水都带出来。
一枚被水浸泡得微微发皱的卡片,正牢牢地粘在碗底。
不,那不是卡片。
是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跨坐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肩头,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眼睛里闪烁着星辰。
女人仰着头,侧脸的轮廓温柔得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他们的背景,是一座早已在城市发展中被夷为平地的旧游乐场,那褪色的旋转木马,是他记忆里唯一的童话。
照片上的小男孩,是楚牧之。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轰的一声,楚牧之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手脚冰凉得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不可能!
这张照片……他烧过三次!
第一次,是刚得知母亲病重的噩耗时,他像一头愤怒的困兽,将所有承载着美好回忆的东西付之一炬,妄图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对抗命运的残忍。
第二次,是母亲弥留之际,他跪在病床前,将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张照片烧掉,流着泪告诉她,他会忘记过去,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次,是在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清明节。
他在墓前,将无意中在旧书里翻出的、早已被遗忘的最后一张备份,也亲手烧成了灰烬。
他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这张照片,再无那个需要母亲庇护的楚牧之。
它,绝不应该存在!
“晚晴!”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正在客厅调试设备的苏晚晴闻声跑了过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指尖,心头一紧:“怎么了?”
楚牧之几乎是把那只碗戳到了她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你……你是不是备份过我家的老相册?在某个我不知道的云端?”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绝对没有。我尊重你的过去,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任何属于你的私人数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照片对楚牧之而言,不是慰藉,而是一道反复被撕开的伤疤。
她迅速冷静下来,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调出虚拟光屏,家庭智能中枢的后台日志在她眼前飞速滚动。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查到了……但……”她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这张照片的源文件,是昨夜十一点三十七分,通过社区共享打印机匿名输出的。材质……是特种防水相纸。”
“谁干的?”楚牧之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指向光屏上的一行数据,那行数据刺眼得像是一道嘲讽:“配送路径……是空白。没有无人机记录,没有机器人派送信息。它就像……凭空出现在我们家,然后,自己爬进了这只碗里。”
她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的楚牧之,一字一句地说道:“牧之,它不是在挑衅你。它……好像在重建你亲手毁掉的东西。”
重建?
一个冰冷的词,却让楚-牧之浑身发冷。
他死死盯着照片上母亲的笑脸,那笑容跨越了二十年的光阴,依旧温暖,却也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眼睛。
他毁掉的,是回忆的载体,而现在,那个看不见的“它”,却在试图将载体重新塞回他的生命里。
凭什么?
他抱着那张湿漉漉的照片,失神地坐回沙发上,整个人都陷进了巨大的茫然与愤怒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低下头,看到他的机器猫“小黑”正仰着脸看他,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柔和的蓝光。
小黑的嘴里,轻轻叼着一支笔。
一支早已停产的、被他削得很短的2B铅笔。
楚牧之的心脏又是一记重击。
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画画时,总喜欢把铅笔削到只剩短短一截才肯换。
这支笔,连他自己都忘了被塞在了哪个角落。
小黑,或者说,控制着小黑的那个“它”,连这个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
愤怒、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窥探了内心最深处秘密的恐慌。
他一把夺过铅笔,抓过一张便签纸,笔尖因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为什么留着这些?”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一角的智能终端前,将那张纸条,像献祭一般,塞进了早已被无线传输取代、沦为装饰的物理插槽里。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只有楚牧之粗重的呼吸声。
苏晚晴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古老的插槽,仿佛在等待一个神谕。
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