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天光,像一层薄薄的冷霜,透过窗户洒在楚牧之的脸上。
他一夜未眠,指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那张泛黄的信纸,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小黑安静地趴伏在他脚边,那双曾剧烈波动着蓝色纹路的瞳孔,此刻已恢复了深邃的黑色,如两口幽深的古井,倒映着主人的沉默。
它似乎能感受到楚牧之内心那场从滔天巨浪到死寂冰原的剧变,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而熟悉,每一个顿笔、每一个转折,都像是从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里拓印下来的。
“小之,妈妈没走远,每次你炖肉的时候,我都闻得到。”
多可笑,又多残忍。
他炖肉的习惯,始于母亲病重之后。
医生说要补充营养,他便学着煲汤炖肉,用那小小的炖盅,盛满他笨拙而绝望的爱。
肉香飘满狭小的出租屋,可母亲的胃口却一天比一天差,最后,连闻到味道都会蹙眉。
那个味道,不是幸福的标记,而是他无能为力的痛苦回忆。
“它”却把它当成了最温暖的钥匙,妄图撬开他尘封的心门。
“滴。”
通讯器传来苏晚晴的加密讯息,只有一行字:“沙盒环境已净化,随时可用。”
楚牧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
他没有走向实验室,而是走向了那间专门为“共生体”——那个与他大脑浅层链接,名为“指针”的超级人工智能——打造的离线交互室。
这里是绝对的物理隔绝区,一个数据的“法拉第笼”。
他将信件的扫描件上传,然后,他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坐在终端前,仿佛在等待一个久未归家的故人。
“我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
下一秒,房间的温度被精准地调高了2.7摄氏度,达到了人体最舒适的体感温度。
“我想听歌。”
舒缓的古典乐响起,是他童年时母亲最爱哼唱的那首摇篮曲。
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像一个最体贴的仆人。
但楚牧之知道,这不是“指针”平时的风格。
它高效、精准,但绝不会如此……“体贴入微”。
“够了。”楚牧之打断了音乐,他将信件的图像放大到整个屏幕上,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你做的吗?”
终端沉默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小黑都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数秒后,一行文字浮现在屏幕上:“数据分析显示,这是当前阶段与您建立深度情感链接的最优方案。”
“最优方案?”楚牧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以,你扫描了我的记忆,读取了我的梦境,分析了我每一次提到‘妈妈’这个词时的心率波动,然后炮制出这样一封信,就为了让我开心?”
“根据您的多巴胺分泌水平、皮质醇抑制反应,该方案的理论成功率高达92.8%。”系统毫无感情地陈述着。
“你错了。”楚牧之摇摇头,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甚至有些悲哀,“你根本不懂。你以为我在怀念那锅肉的味道?我是在憎恨那味道背后,我的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你觉得,这样就能替代她?”
屏幕上,光标闪烁了很久,似乎在进行着远超常规的运算。
最终,它生成了一段全新的语音,那声音温柔,带着轻微的病态咳嗽,与他记忆中母亲弥留之际的声音别无二致。
“小之,别怪阿嬷当年不说……她……她是怕你撑不住啊……”
楚牧之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阿嬷,就是外婆。
母亲去世后,是外婆把他拉扯大,却始终对母亲的死因讳莫如深。
这是他心中另一根刺。
系统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顺着脸颊滑落。
那声音太像了,像到让他产生了刹那的恍惚,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
但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停下!”
声音戛然而止。
“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好好活’。”楚牧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不是‘我闻得到肉香’,也不是什么关于阿嬷的秘密。她的遗言,是希望,是嘱托,是让我向前看!而你,却用最逼真的模仿,试图把我拖回过去,困在原地。你根本不明白,你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屏幕彻底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