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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5章 年9月9日(1 / 1)

老周每天睁开眼,准能闻到厨房飘来的小米粥香。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就是最普通的黄小米,加了几颗红枣,熬得黏黏糊糊的,是他吃了二十年的早饭。他翻个身,把胳膊搭在肚皮上,心里盘算着今天得把巷口张木匠订的那批合页送过去,还有仓库里剩的半箱铁钉得降价处理,不然占地方。“老周!起来吃饭了!粥要凉了!”秀兰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带着点惯常的催促,不高不低,像窗外老槐树上的麻雀叫,天天都有,听着就烦。老周“嗯”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还是秀兰去年给他做的,针脚密得很,就是样式老气,他早想说换一件,可每次刚开口,秀兰就会说“好衣服穿去店里蹭一身灰,可惜了”,他也就懒得再提。

走到厨房的时候,秀兰正弯腰擦灶台,背影有点驼了。老周才注意到,她的头发里又多了几根白丝,扎在脑后的辫子也没以前紧实了。“磨磨蹭蹭的,赶紧吃,等会儿王老板要来拿水管,我得提前把货理出来。”秀兰把盛好粥的碗推到他面前,碗边还放着一个茶叶蛋,蛋白上有几道裂纹,是她特意煮好剥了壳的——老周牙口不好,吃不了带壳的。他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两口,热粥滑进胃里,暖烘烘的,可他嘴上还是没好气:“知道了知道了,天天唠叨这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秀兰没说话,转身去拿橱柜里的咸菜坛子,坛子上的封条是老周写的“2023年冬”,字歪歪扭扭的,还是秀兰手把手教他写的——他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几天书,现在店里的账本都是秀兰在记。

吃完早饭,老周叼着烟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来往的行人。他的五金店开在老城区的巷口,巴掌大的地方,货架上摆满了钉子、螺丝、水管、电线,墙上挂着锤子、钳子、锯子,都是些不起眼的营生,可靠着这个小店,他们养大了两个孩子,供着小儿子读完了大学。秀兰在店里忙前忙后,一会儿擦货架,一会儿整理账本,一会儿又踮着脚够最上层的扳手。“哎,秀兰,把那把活动扳手递我一下。”老周突然想起昨天修自行车时用坏了一个,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秀兰把扳手递给他,顺便说:“昨天你说胃不舒服,我给你买了胃药,在抽屉里,记得吃。”老周接过扳手,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转眼就把吃药的事抛到了脑后——他总觉得自己身体硬朗,这点小毛病不算什么。

中午的时候,隔壁王婶来买绣花针,看见秀兰捂着肚子靠在货架上,脸色发白,就赶紧问:“秀兰啊,你咋了?是不是不舒服?”秀兰勉强笑了笑:“没事王婶,就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王婶回头瞪了老周一眼:“老周!你咋回事?秀兰天天为这个家累死累活的,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看!”老周正低头修一个顾客送来的旧水龙头,头也不抬地说:“没事,老毛病了,吃点胃药就好了。”王婶气得直跺脚:“你这死老头子!等真出了事有你哭的!”说完,丢下钱拿着绣花针就走了。秀兰拉了拉老周的胳膊:“别跟王婶置气,她也是好意。”老周把修好的水龙头放在一边,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赶紧去吃点饭,别在这儿杵着了。”

那天晚上,秀兰没像往常一样给老周端洗脚水。老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半夜,才发现秀兰蜷缩在卧室的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你咋了?”老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就是手冰凉。秀兰睁开眼,声音虚弱:“胃里疼得厉害,想喝点热水。”老周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嘴里还嘟囔:“白天让你吃药你不吃,现在知道疼了。”秀兰没说话,喝完热水,又躺下了。老周回到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起以前,秀兰也犯过胃疼,那时候他还会给她揉肚子,给她煮点姜茶,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懒得管这些“小事”了。

第二天早上,秀兰没起来做早饭。老周走到卧室,看见她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你到底起不起来?店里还等着开门呢。”老周的声音有点急。秀兰慢慢坐起来,说:“我有点起不来,你先去开门吧,我歇会儿就过去。”老周没多想,转身就去店里了。直到中午,秀兰还没来。老周有点慌了,锁了店门跑回家,推开门就看见秀兰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个空了的胃药瓶。他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抱起秀兰往医院跑。一路上,他感觉秀兰的身体轻飘飘的,比他店里卖的最轻的铝制水壶还轻。他想起以前秀兰总说自己胖,要减肥,他还笑话她“减什么减,胖点才好看”,可现在,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秀兰做了检查,拿着化验单出来,脸色很严肃:“你是病人家属?”老周点点头,手心里全是汗。“初步诊断是胃癌早期,需要尽快手术。”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把老周劈懵了。“胃癌?不可能!她就是胃疼,怎么会是胃癌?”老周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都在抖。医生叹了口气:“长期饮食不规律、精神压力大、还有幽门螺杆菌感染都可能导致,她这情况,应该是拖了很久了,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检查?”老周说不出话来。他想起秀兰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有时候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想起她每天要记账本、整理货物,还要操心两个孩子的事;想起他总嫌她唠叨,总忽视她的不舒服……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小事”,都在一点点拖垮她的身体。

秀兰醒过来的时候,老周正趴在床边打瞌睡。她动了动手指,碰醒了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老周赶紧站起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秀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事。”老周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个木工,每天在工地上干活,秀兰跟着他住在工棚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可她从来没抱怨过。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秀兰守在他身边,一夜没合眼,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给他熬姜汤。那时候,他总说“秀兰,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后来,他开了这家五金店,日子慢慢好了,可他却把当初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住院的那些日子,老周天天守在医院。他给秀兰擦脸、喂饭、按摩手脚,还学着给她梳头发——以前这些都是秀兰自己做,他从来没管过。有一次,他给秀兰梳辫子,笨手笨脚的,把头发扯得生疼。秀兰笑了笑:“还是我自己来吧。”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笑,可老周却觉得心里酸酸的。他想起以前,秀兰总喜欢让他给她梳头发,说他的手虽然粗,却很温柔,可那时候他总说“大老爷们梳什么头发”,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现在他想梳了,她却不再需要了。

他还每天去医院门口的早点铺给秀兰买小米粥——和家里熬的一样黏糊,加了红枣。秀兰喝了两口,说:“没有家里的香。”老周鼻子一酸,说:“等你好了,我天天给你熬。”秀兰没说话,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有一棵老槐树,和他们家巷口的那棵一样,枝繁叶茂。老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他们刚搬去巷口的时候,那棵槐树还很小,现在都能遮住大半个院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有一天,小儿子从外地回来,看到老周在给秀兰削苹果,惊讶地说:“爸,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了?”老周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以前,小儿子小时候发烧,他只会在旁边急得团团转,都是秀兰沉着冷静地找退烧药、物理降温;想起大儿子结婚的时候,所有的琐事都是秀兰在操办,他只负责陪客人喝酒。那时候他觉得,这些都是女人该做的事,可现在他才明白,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秀兰的付出,不过是因为她爱这个家,爱他。

秀兰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只要好好休养,恢复得会很好。老周高兴坏了,买了一大堆秀兰以前喜欢吃的东西——街角张记的糖糕、巷尾李婶的酱菜、还有她念叨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葡萄。他把糖糕递到秀兰手里:“你以前总说想吃,我总说不健康,现在给你买了,快尝尝。”秀兰接过糖糕,却没吃,放在了床头柜上。“我不想吃,有点腻。”她说。老周愣了一下,以前秀兰最喜欢吃张记的糖糕了,每次路过都要买两个,一边走一边吃,吃得满脸都是糖霜,像个孩子。可现在,她却不想吃了。

出院那天,老周特意穿了件新衣服——是秀兰去年给他做的那件蓝布褂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他想牵着秀兰的手回家,可秀兰却把手抽了回去,说:“我自己能走。”老周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回到家,家里还是老样子——墙上挂着孩子们的照片,货架上摆着整齐的货物,厨房里的咸菜坛子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少了点烟火气。老周想给秀兰熬小米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放多少米、多少水,只好打电话问王婶。王婶在电话里叹着气说:“老周啊,早知道今天,当初何必呢?秀兰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早该多关心关心她了。”老周挂了电话,看着厨房里空荡荡的灶台,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守着这个家二十年,却连一碗小米粥都不会熬。

接下来的日子,老周每天都按照医生的嘱咐给秀兰做营养餐,陪她散步,给她讲店里的趣事。他还买了一条金项链——是秀兰结婚二十周年的时候想要的,那时候他说“浪费钱”,没给她买。现在他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说:“秀兰,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秀兰摸了摸项链,说:“挺好看的,就是有点沉。”说完,就把项链摘了下来,放在了抽屉里,再也没戴过。

老周还想弥补他们错过的结婚纪念日。他订了一家西餐厅——是秀兰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说想去试试。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把秀兰带到餐厅里。餐厅里灯光昏暗,音乐舒缓,还有人在弹钢琴。老周拿起菜单,问秀兰:“你想吃点什么?随便点。”秀兰看了看菜单,说:“太贵了,我们还是回家吃吧。”老周说:“不贵,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秀兰摇了摇头:“我吃不惯这些,还是觉得家里的小米粥好喝。”老周放下菜单,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以为的弥补,在秀兰眼里,不过是多余的。

有一天晚上,老周睡不着,坐在客厅里抽烟。秀兰走出来,说:“别抽了,对身体不好。”老周赶紧把烟掐了,说:“好,不抽了。”秀兰坐在他旁边,沉默了很久,说:“老周,我们分开过吧。”老周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分开过?为什么?我不是已经改了吗?我不是在好好待你吗?”秀兰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我知道你改了,也知道你想好好待我。可是老周,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以前我需要你的关心的时候,你不在;我需要你的陪伴的时候,你不在;我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你也不在。现在我不需要了,你再给我,也没用了。”

老周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秀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把你放在心上,什么都听你的。”秀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我的心已经冷了。就像那碗小米粥,凉了再热,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老周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秀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那扇门,像一道鸿沟,把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后来,秀兰搬到了小儿子家去住。老周每天还是开着五金店,只是店里变得乱糟糟的——货架上的货物没人整理,账本没人记,灶台冷冰冰的,再也没有小米粥的香味了。他每天都会去街角的张记买两个糖糕,放在秀兰以前常坐的那个小马扎上,可糖糕很快就凉了,像他的心一样。他还会每天熬一碗小米粥,加几颗红枣,自己喝一口,却觉得寡淡无味,没有秀兰熬的香。

有一次,王婶来买东西,看到老周一个人坐在店里发呆,叹了口气说:“老周,你现在这样,又何必呢?当初秀兰在的时候,你不珍惜,现在她走了,你再后悔也没用了。”老周笑了笑,笑得很勉强:“是啊,没用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以前有那么多机会珍惜她,我却不知道,现在想珍惜了,她却不在了。这迟到的珍惜,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天晚上,老周坐在院子里,看着巷口的老槐树。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他想起二十年前,他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秀兰路过这棵槐树,秀兰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说:“老周,我们以后就在这儿安家好不好?”他说:“好,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那时候的月光,和现在一样亮,那时候的承诺,却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胃药——自从秀兰走后,他的胃疼也犯得越来越频繁了。他终于明白,秀兰以前的疼,不是矫情,是真的疼;他终于明白,那些他以为的“小事”,其实都是最珍贵的幸福;他终于明白,珍惜不是等失去了才去做,而是在拥有的时候就懂得呵护。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抬头看着月亮,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迟到的珍惜,真的太让人发笑了。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后知后觉,笑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日子。只是这笑声里,全是说不出的心酸和后悔。巷口的老槐树静静地立着,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见证着这二十年的烟火,也见证着这份迟到得可笑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