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
然而十年又六后,岁逢丙子,太祖神德皇帝暴毙,其弟赵匡义登殿继位,留“烛影斧声”。
晋王瞳孔微移看向地上烛台,铆合结构经不住摔打,金枝层节七零八落散开滚的到处都是,如同此时思绪杂乱无章。
文人遣词总是藏头漏尾,类古比今,以至于他拿不定主意,范瑀究竟在表达什么。
是当效太祖兵变陈桥,又或太宗刀斧胞兄,又或这两者大差不差,不都是江山无良善,唯刀兵而已。
但有一样是肯定的,今日父皇封淑妃为后,朝堂臣心很快就会另有所向,历朝历代,真正长嫡继位的有几个呢,现龙椅上坐着的,亦是非嫡非长。
齐王本就不容小觑,借机再上层楼,已然与自己分庭抗礼,时日一久,正如范瑀所讲,蚕食蚁噬,扶桑神木难保,息壤为堤亦是无法得存。
而且明日朝堂论谏,其党羽多半要进言“君子避其嫌,晋王若无二心,应当暂离京就藩之类”,这节骨眼儿上,千般辩白无用。
天家人自称天命所归,又如何能说世上无有天命。
以此兴,以此困。
“殿下,齐王不足为惧。”范瑀催促道:“是圣人年迈,妖道逞凶,今她能干预中宫,明朝必伸手朝政,要文武动荡,忠良谋冤。
只恐将来,殿下无一卒可用。”这才是他惶惶来此的真正缘由。
陶姝何惧?只恐圣人疑心,兼多方挑拨,要大肆清洗朝中晋王党,斩其羽翼。
谁身上抓不出三五只跳蚤?首当其冲倒霉的必定是自己这个文臣之首。
话已至此,“卿以为如何?”晋王温声问,稀薄珠光里可见得唇角微弯。
是没有办法了,他若坐视范瑀自生自灭,其他人就会纷纷倒戈。
树倒猢狲散,反过来,猢狲哄散而去,那树多半也立不久矣。
然太祖能胜陈桥,是为率军之期,太宗谋得宫内,是在权盛之时,他二人皆有兵马拥护,自己手下亲卫,仅晋王府禁军,与皇城司人数差不多,合众不过五百。
出奇制胜或然有效,一旦时机延误,必然兵败如山倒,何况得位后,如何坐稳服众?
“臣...”范瑀一路过来早有计较,张口要答,门上“咚咚”两声,二人相视一眼,同时看向门板处。
这会子深宅内室,底下定不会带个寻常的人来敲门,晋王掸衣起身,没等走到门前,门“吱吖”先开了个缝,缝里浮出半张脸低声道:“殿下,同知枢密院事冯大人来访。”
晋王顿步,一瞬脑间狂喜沸涌近乎于怕,恍惚是背后忽然多了千双鬼眼万根芒刺叫他毛骨悚然,偏头回看,唯范瑀一人一双目,染却珠光作浑浑。
枢密院别称军机处,为天子拟诏排兵,正职为知枢密使,梁久未动武,此职空悬不设,其日常事宜,由副职同知枢密院事代行。
副职同知枢密院事又有两位,分别是冯焘和邓缜,报门的既说是“冯大人”,来的是冯焘无疑。
至于其来意,夜黑更深行贼道,岂有善者?
范瑀跟着起了身,走动两步站到了晋王身后,见其点头首肯,随后门廊大开。
守门的退往旁边,门框正中平地冒出人形,晋王府檐廊灯火彻夜不熄,照得来人兜帽玄袍略显身量干瘦,面目堂皇而使纹皱丘壑。
几个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来的不是冯焘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