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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悬刃(2 / 2)

当时一支淬了毒的羽箭直奔魏严的后心,箭簇泛着幽蓝的光,带着致命的寒意。

陆纤纤想也没想便挥剑格挡,箭簇擦着剑身划过,锋利的箭头在她左臂上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衣袖,那温热的触感与粘稠的质地,让她瞬间想起了陆府灭门时的血海。

她当场昏死过去,醒来时,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魏严守在床边,脸色凝重得像天边的乌云。

军医说,再偏一寸,便伤及筋骨,这只胳膊就废了。至今阴雨天,伤口还会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这场赎罪与守护,从来都不是轻易的事,每一份安宁都沾着血与泪的代价。

有次敌军夜袭,数万骑兵踏破夜色,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像是惊雷在地表滚动,喊杀声震彻山谷,刺破了边关的寂静。

陆纤纤与魏严背靠背作战,她的清玄剑在敌军中翻飞,剑气劈开风沙,也劈开敌军的阵型,每一剑都带着决绝的力量,带着对百姓的守护,带着对逝者的告慰。

混乱中,一名敌将挥着大刀砍向她的脖颈,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眼看就要落下,魏严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左臂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刀。

“噗嗤”一声,刀锋入骨的声响刺耳至极,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战甲,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淌,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他却只是闷哼一声,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剑刺穿了敌将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顺着皱纹往下淌,他却笑着对陆纤纤说:“当年欠你父亲一条命,现在还一条胳膊,不够。往后,我这条老命,就留在这里,守着这三关,守着你父亲想守的天下。”

那一刻,陆纤纤看着他流血的手臂,看着他脸上的血污与坚定,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真诚,心中积压多年的恨意竟淡了几分,像被风沙慢慢掩埋的脚印,只剩下并肩作战的默契与沉重——他们是仇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却又因大义,成了最特殊的战友,在边关的风沙中,共同守护着一片土地的安宁。

他们也有过剑拔弩张的对峙。

五年时,魏严偷偷放走了一名当年参与陷害陆承业的旧部。

那人名叫张彪,是当年太师府的护卫统领,亲手参与了陆府灭门,手上沾着她亲人的血。

陆纤纤当场撞破时,张彪已经快跑出军营,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半边天。

她提着剑追上去,清玄剑的寒光划破风沙,将人拦下,押回营帐时,魏严正坐在案前,看着边关的地图,神色复杂,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营帐里,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帐篷上忽大忽小,带着诡异的张力,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陆纤纤握着清玄剑,剑尖直指魏严的胸口,距离他的心脏不过三寸,声音冰冷得像边关的寒雪,没有一丝温度:“你答应过我,戴罪立功,为何要放走罪人?张彪手上沾着我陆府满门的血,你凭什么放他走?”

魏严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神,良久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和幼童,老母卧病在床,幼童嗷嗷待哺,若是杀了他,一家就断了生路......”

“你有何资格谈情分?”陆纤纤打断他,眼中的决绝如寒刃,带着刺骨的恨意,像冰锥一样扎向魏严。

“当年你陷害我陆府、血洗清玄山时,怎没想过那些无辜之人?我父亲忠心耿耿,却被你污蔑通敌;清玄山弟子与世无争,却被你一把火烧死!他们的家人,难道就没有老母幼童?他们的生路,就该被你斩断吗!”

魏严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与挣扎,他看着陆纤纤眼中未灭的恨意,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剑身上闪烁的寒光,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对帐外喊道:“来人,将张彪押入大牢,待战事平息,交由朝廷发落!”

他看向陆纤纤,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愧疚:“纤纤丫头,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往后,我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从那以后,他果然再无二话,一门心思扑在边关防务上,甚至比年轻时还要勤勉,像是在用余生的每一刻,偿还当年的罪孽。

十年后的深秋,边关已经安稳了许多,敌军再也不敢轻易来犯,三关之内,流民渐渐安居,有了炊烟,有了笑语,田埂上长出了庄稼,村落里响起了鸡鸣犬吠,一派安宁祥和。可魏严却油尽灯枯,常年的征战与内心的愧疚,像两把钝刀,慢慢掏空了他的身体。

弥留之际,他躺在简陋的军帐里,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盖着一床打了补丁的旧棉被,那棉被上还沾着风沙的气息,是他十年边关岁月的见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桂花糕,油纸已经磨破了边角,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糕点,带着淡淡的焦香。

那是按照当年清玄山的做法烤的,陆纤纤小时候在太师府做客时,曾随口提过一句,清玄山的桂花糕最是香甜,用的是山巅的金桂,蒸得软糯,入口即化。

没想到,这句无心之言,魏严竟记了这么多年。他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大变形,是常年握剑、拉弓、处理军务留下的,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递向陆纤纤时,还在微微发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迟来的歉意。

“纤纤丫头......”他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胸口剧烈起伏着。

“当年欠你父亲的,欠清玄山的,我用十年边关岁月还了......这桂花糕,是我让厨子照着你当年留在太师府的方子做的,试了好多次才成......你尝尝,和当年清玄山的味道像不像?”

陆纤纤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油纸的粗糙和糕点的微凉,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咬了一口,甜中带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苦,像极了这十年的日子——有复仇不得的苦,有守护百姓的甜,还有与仇敌并肩、与自己和解的涩。

她想起当年在清玄山,掌门师父带着他们烤桂花糕,大师兄总抢着吃,嘴角沾着桂花粉,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二师姐会把自己的那份分给她,眼神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

霄昀会趴在旁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她喂,嘴里还念叨着“姐姐,真甜......”

那些温暖的画面,与眼前的桂花糕交织在一起,与边关的风沙、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桂花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是时光的印记,也像是释怀的证明。

魏严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像是了却了毕生的心愿,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锁,缓缓闭上了眼睛。

军帐外,风沙依旧,却仿佛柔和了许多,不再那般刺耳,像是在为这个罪孽深重却最终赎罪的老人送行。

那天清晨,天刚亮,陆纤纤独自站在边关的城墙上。

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染红了整片天空,像泼洒的熔金,洒在枯槁的胡杨树上,像给那些僵硬的枝桠镀上了一层暖甲。

她惊喜地发现,胡杨的根部,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在朝阳下透着勃勃生机,像是从死亡中孕育的希望,倔强而坚韧。风沙依旧,却不再那般刺骨,拂在脸上,竟有了一丝温柔的暖意,像是逝者的慰藉,也像是岁月的宽宥。

她突然明白,“难寻”的从来不是温暖,而是在血海深仇与天下大义之间,找到那个艰难的平衡点。

复仇不是终点,杀戮换不来安宁,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与痛苦。

守护那些没来得及好好活的人,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吃饱穿暖,能笑着度过每一天,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才是真正的正义。

父亲、母亲、霄昀、师兄师姐们、掌门师父,他们若泉下有知,定会为她这个选择感到欣慰,定会为这边关的安宁感到高兴。

她从怀中取出一盏小小的兔子灯,那是她亲手扎的,竹骨糊着一层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简单的海棠花,花瓣的弧度模仿着母亲当年的绣样,像极了当年霄昀最喜欢的那盏。

城楼下,有个失去双亲的孤儿正缩在墙角发抖,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冻得嘴唇发紫,眼神里满是胆怯与迷茫。陆纤纤走过去,将兔子灯递到他手中,轻声说:“拿着吧,它能照亮路,也能带来温暖。”

孩子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抱着兔子灯,手指轻轻抚摸着灯上的海棠花,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暖光,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像极了当年那个举着兔子灯追在她身后喊“姐姐”的霄昀。

那一刻,陆纤纤心中最后的阴霾彻底散去,只剩下无尽的平和与温柔。

陆纤纤转身,朝着清玄山的方向走去。她知道,那里的竹海早已荒芜,道观也只剩残垣断壁,但她记得,掌门说过,竹海虽枯,春雨过后总会冒出新苗。

仇恨虽深,岁月与大义总能将其抚平。就像这边关的胡杨,枯木能发新芽,就像这十年的守护,仇恨能化为安宁,就像希望,从未真正熄灭,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边关的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桂花糕的余温和朝阳的暖意,清玄剑在鞘中轻轻鸣响,像是在与过去告别,也像是在迎接未来。

剑身上的缺口依旧,却不再是仇恨的印记,而是守护的勋章;左臂上的疤痕仍在,却不再是痛苦的象征,而是成长的见证。

悬刃十年,她终究做出了最艰难也最正确的抉择,用一场未完成的复仇,换来了天下的安宁,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前路漫漫,却满是光明,就像兔子灯的暖光,能照亮无尽的远方,也像这边关的朝阳,能驱散所有的黑暗,迎来崭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