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当最后一颗钢珠被王工用镊子稳稳地嵌入保持架,当内外圈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嗒”声。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十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工手中的那套轴承。
王工深吸一口气,将轴承套上专业的检测仪器,轻轻拨动。
轴承开始旋转,平稳、顺滑,在寂静的车间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仪器上那根代表着转动阻力的指针,纹丝不动地贴在零点的位置。
静。
死一般的静。
下一秒,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
“嗷——!”
整个车间瞬间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工人们把手里的扳手、锤子扔向天空,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六天六夜,不眠不休,他们用双手,硬生生从绝境中凿出了一条活路!
一套完全由红星厂自主设计、手工打造的高精度轴承,静静地躺在铺着红丝绒布的工作台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冰冷而迷人的光泽。
它不像一件工业品,更像一件稀世珍宝。
张耀走上前,伸出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轴承,将它装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精致木盒里,又将旁边那厚厚一沓写满了数据、画满了草图的技术资料和图纸,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半旧的公文包。
万事俱备。
第七天,清晨。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张耀就告别了睡眼惺忪、满眼不舍的妻女,悄悄推出了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直奔长途汽车站。
他谁都没告诉,连赵铁军都蒙在鼓里。
赵富贵那条疯狗已经红了眼,这种关键时刻,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清晨的汽车站还带着露水的凉意,他买好最早一班去省城的车票,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那个装着红星厂全部希望的公文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包带在手腕上缠了整整三圈,打了个死结。
七点整,检票员吹响了那尖锐的哨子。
张耀起身,混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第一个走上了那辆破旧的长途客车。
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车身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慢吞吞地驶离了尘土飞扬的车站。
张耀选了靠窗的单人座,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上,他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车厢里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车厢里混杂着汗臭、烟草、汽油和某种廉价雪花膏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过道另一边,一个穿着花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青年,正叼着烟,唾沫横飞地跟同伴吹嘘着昨晚的牌局赢了多少钱。
斜前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正心不在焉地哼着跑了调的摇篮曲,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后瞟。
更远处,一个戴着旧草帽的男人,把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份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张耀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像戏台子上照着剧本在演戏。
突然,汽车猛地一颠,轧过了一个大坑。
车厢里一片惊呼。
吹牛的花衬衫青年“哎哟”一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直没哭没闹的孩子“哇”的一声,终于扯着嗓子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