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大雅和那个被叫作“面包“的小女孩,像三只受尽惊吓的雏鸟,被安置在瓮山基地生活区的古一别墅里。
她们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地板,而是随时会塌陷的薄冰。
她们分别住在三个相邻的独立房间里,光线被调节成柔和的暖黄色,墙壁摹拟着自然的木质纹理,一切尖锐的角落都被软包覆盖。
余庆深知,给予她们安全感是第一步,但这第一步就走得异常艰难。连门把手的轻微转动声,都能让她们浑身一颤。
余庆给她们每人派去了两位外形经过特殊处理、无限接近“原生态“人类女性的类人姝。一位负责照料日常起居,被称为生活助理;另一位则担任启蒙教师,称为学习助理。
助理她们的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轻柔得像春天的微风,对于小雅她们的任何敌意或抗拒都不会介怀。
生活助理拥有最温和的程式设定,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计算,以确保不会引起任何突兀或恐惧。
她耐心地教她们使用无害化的卫浴设施,识别合成食物包装上的简单图标,为她们梳理打结的头发。梳子每一次落下,都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然而,初始的几天,哪怕只是生活助理伸手递过一杯水,也会让三个女孩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到角落,尤其是在她们看来古怪的食物,她们根本不敢食用,直到生活助理示范以后才敢偷偷品尝。
她们会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食物,再飞快地缩回手,反复多次以后才敢进一步行动。
实际上,她们一时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精细的生活,显然焦虑不安。晚上甚至无法安然入睡,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漆黑的眼眸里空荡荡的,映不出任何光亮。深夜,她们常常抱膝坐在床头,直到天明。
学习助理的工作则更为艰巨。她需要从最基础的语言发音、数字概念开始,试图将文明断裂的巨大鸿沟一点点填补。她重复着最简单的音节,像教婴儿学语般耐心。
她展示着动植物的三维影像,解释着日夜更替、天气变化的简单科学原理,引导她们进行最温和的伸展运动和协调性练习。投影中的蝴蝶翩翩起舞,却引不来她们一丝笑意。
小雅和大雅在最初的麻木后,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困惑与疲惫。她们的身体长期处于营养不良和高度紧张的状态,简单的平衡训练都难以完成。她们瘦弱的双腿连站稳都很吃力。
面包则完全封闭了自己,她对任何教学都毫无反应,只是沉默地坐着,或者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空气中划着无意义的线条。
教她认识一到十的数字居然花了顶级类人姝学习助理五天时间!她呆滞的目光总是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至于简单的华语对话教授起来就更繁琐、缓慢了,且常常因她们一个突如其来的噩梦或恐惧的闪回而中断,进展微乎其微。学得最快的也就是吃饭和方便这两个词。
余庆一度认为她们可能都是天生的白痴。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绝望的刺痛。
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她们。显然,第五乐园的生活设施可能很早就出现了问题,因此那里的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日夜劳作,逐渐放弃了娱乐和学习。
一个文明的失传往往只要两三代人就了结了,而那里可能已经断代了几代人。知识的火种在生存的重压下悄然熄灭。
第一乐园的一切设施完好,从来没有人为生活费心,因此余庆从小就有大量时间跟着父母学习各种文化和科学知识。
即便这样他还是和外面的世界存在代差,何况小雅她们。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妲己这样的类人姝时的震惊,如今更能体会小雅她们的茫然。
余庆无法想象靠她们如何把人类的文明在一两百年内重新发扬光大。这个重担对这几个连基本交流都困难的女孩来说,实在太沉重了。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余庆的烦恼远不止这些。
远在第五乐园的事也让他伤透了脑筋。对老陈一家的监控与“和平说服“努力,貌似没有多少效果,更让他心力交瘁。每天他都要花数小时研究监控记录,寻找突破口。
丛林边缘的隐蔽观察点传回的实时影像和数据,绘制出一幅令人忧心的图景。老陈显然已经完全退回到了依靠原始本能生存的状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警惕。
他用削尖的树枝、藤蔓和石块,在他们藏身的山洞外围笨拙而执着地布置着各种简陋的陷阱。在余庆看来,这些陷阱粗糙得可笑,连稍大些的野兽都未必能困住,更别提对付装备精良的胜天队员了。
一个陷阱花了老陈整整两天时间,可他依然乐此不疲。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去寻找点食物呢。
但这行为本身,清晰地传达着老陈内心根深蒂固的恐惧与敌意——他固执地认为,外面那些“怪物“始终在寻找机会加害他们。每个夜晚,他都要起身检查好几遍陷阱。
更让人感到悲哀的是,他对科技造物的认知已经完全扭曲。当小型侦察无人机无声地掠过丛林上空进行例行巡逻时,热成像镜头捕捉到老陈的反应:
他不是躲藏,而是拉着家人匍匐在地,对着天空那模糊的飞行器影子,进行着一种怪异的、充满畏惧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祈求“神灵“的宽恕或怜悯。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浑身颤抖。
他对无法理解的力量,开始了原始宗教式的崇拜。每次无人机过后,他都要在原地跪拜很久。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他们的食物危机已经降临。
他们仓促出逃时什么也没有携带,附近可以找到的食物已消耗殆尽,老陈缺乏有效的狩猎工具和技巧,采集到的野果和根茎远远无法满足四口人的需求。孩子们的眼睛因饥饿而深陷。
监控画面里,两个孩子饿得哭声都变得微弱,两个女人更是面黄肌瘦,眼神涣散。而他自己甚至开始尝试食用枯叶了。他嚼着干枯的树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件事更让余庆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