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歪斜着走在外,又喝了一口酒,甚至恶作剧地开始敲起其他人家的门窗,一敲,屋子里都是t惊叫声,他得意地笑着。
他敲到另一户人家时,里面的人显然脾气不是好惹的,‘唰’得拉开帘子,隔着紧闭的窗棂骂,“滚回你的家去!”
两人吵了起来,在寂静的街道中显得十分嘈杂。
街道有多寂静,酒鬼的咆哮声就有多清晰。
忽然,屋内的人突然停住了话语,瞳孔放大,惊怔地望着酒鬼。
酒鬼冷笑一声,“灵障又没破,你作出这幅模样干什么。”
里头的男子惊叫一声“眼睛!”,而后‘唰啦’将帘子拉上。
“眼睛?”男人吐着酒气,“什么眼睛?大惊小怪!”
他往四周看,灵障没破,四周也没有什么异常。
胆小鬼!
他坦然地继续往前走,直到有一滴血从他的脸上往下流。
血?
怎么会有血?
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
男人的步伐停住了,皱着眉,摸向了自己的脸,眼上裹着的法布变得湿漉漉的,在往外滴血。
“啪”得一声,他的眼睛珠子从法布中炸落,男人发出尖叫声,顿时跪伏在地上。
眼睛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活生生拽出,法布上顿时凹陷出两个血窟窿,眼睛珠子顺着他的脸颊肉往下陷落。
疼痛让男子在地上直接抽搐起来。
莫大的疼痛和惊恐让男子酒醒过来,在地上匍匐着想往回爬,可眼睛越来越疼,血不停地往外炸,炸开了法布,炸得他整张脸上都是血。
他趴在地上,扭曲地尖叫着。
活不成,却也死不了,在地上若肉虫般不停地扭动着,活生生耗了一个时辰才七窍流血而亡。
他躺在地上,最后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没了声息,但他的双眼中还有声息。
空洞的血窟窿中,两段黑气缓慢地爬出,一开始只是细致的两段,某一刹那,突然暴涨成粗壮的两股,直接捅破了男子的双眼和脸,破出血肉爬了出来,在地上形成湿漉漉的痕迹,顿时被风吹入了街道。
风,更猛烈了。
东洲的民居处,一户人家藏在了屋子深处,一家三口都蜷缩在炕上,将被褥围在了头顶上,夫妻将孩子夹在了中央。
就算这般,夫妻两个还是不放心,将孩子用被褥围着,塞到了长柜里,将柜门拉上,只露一个透气的缝隙。
七岁的稚童躲在柜子里,小声地呼吸着,在心中祈祷破道不要降临在他们家。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刚才爹娘答应她,如果她能一直待在柜子里不出来,就会把锁在橱中的糖葫芦拿给她吃。
爹娘并不怎么给她吃甜的,怕养坏了她的牙。
孩童对于灾难的感应是朦朦胧胧的,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些高兴,毕竟她太小了,对‘破道’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去私塾了。
她不喜欢去私塾。
谁没有梦想过私塾爆炸呢。
她的愿望似乎成真了。
孩童在柜子里待了许久,厚重的被褥让她非常热,她不耐烦地推了推身上的被子。
外面这般静,根本不像是什么临终之日的样子。
风都停了。
“爹,娘...”她隔着柜门问,“我可以出来了吗,太闷了。”
没有人回应她。
“爹,娘?”
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
但不久后,柜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显然是爹娘朝她走来了。
孩童有些高兴地坐直了身,“爹、娘,是一切结束了吗?你们将柜门从外面打开,我要吃糖葫芦。”
她力气小,推不开这高高的柜门。
爹娘依旧没有回应她,但他们将手搭在柜门上,缓慢地在推开门。
“咚”得一声,有东西从柜门逐渐大的缝隙里滚了进来,红色的、圆咕噜的。
是糖葫芦?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四颗糖葫芦?
孩童兴致冲冲地伸手去拿,糖葫芦攥在手心,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摊开了手心,艰难地透着法布辨认手心的‘糖葫芦’,黏糊糊的,还往下渗血...
“啊!”她尖叫了一声。
这哪里是什么糖葫芦,明明是人的眼球。
她尖叫着,“爹、娘!”
柜门被豁然拉开,她擡起眼,对上了四个空洞的血窟窿。
她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自己熟悉的爹娘,早已没了眼睛,正透过空洞的窟窿、低头望着柜子中的她。
他们望着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孩童身子定着,错眼看向了柜门外,家中的窗户已经破了,大股的黑气往外涌动。
昏暗的屋中,夫妻二人弯下了身,手伸向了孩童的双眼,“澄儿不是想吃糖葫芦么,还差两颗糖葫芦,就能连成一串了。”
屋子里发出骇然的尖叫声。
墙上,两只手的倒影一左一右地拽着两颗眼睛珠子往外拉,血汩汩地往下流淌。
巨大的痛苦贯穿孩童的双眼和身体,尖利的指甲在她的双眼中搅动。
身子如同鱼一般颤动,抽搐了许久还不能死去,她感到有东西从自己的双眼中往外爬,直至撑破了她的身体和脸,“啪”得涌出来,如同潮水一般爬了出去。
满是血的屋内,终于寂静了下来,空余六个空洞朝天的血窟窿。
天都、东洲、西夏、北境,所有的地方,明明灵障未破,法布未解,但太多人眼睛珠莫名地炸开,在剧烈的疼痛中双眼被抠破而亡。
这一刻,所有的防御都失去了意义。
*
晦暗的内室,林以纾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她坐起了身,“王兄!”
绸被滑落,耳畔的青丝湿漉漉的,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的手腕、脚上被扣着金线,整个屋子里,金线组成的阵法在游动。
壁上梵文闪烁。
她根本没有办法从榻上下来,一动,金线就将她扣回来。
她挣扎了许久,意识到这是个绝对无法突破的阵法,颓然地坐回了榻上,望向自己脚踝上的金线铃铛。
是要把她送回去吗?
她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些虚化了。
是想把她送回原来的那个世界吗...那个没有复金珩的世界?
想到这里,林以纾更用力地挣扎了起来,可金线越挣扎越紧,手腕都被勒得充血,她置于阵法中央,怎么都无法走出去。
她将身子倚靠在榻柱上,绸被上的手攥起,攥紧到手心往下流血。
她安静勒片刻,低声地苦笑了起来。
骗子。
大骗子。
说什么很快就会回来。
说什么永远都不会别离...
王兄...原来你也骗了我...
这种默契和相似,她宁愿他们之间不要有。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用力到嘴角往下流出了血。
随着这滴血从落下,她的耳畔响起了一道她等待已久,早知会来临的声音。
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在不同的时间、朝代,对不同的人响起,诱惑着他们走向深渊。
对小少爷、对闻百麻、对观音、对纳兰王妃、对赭圣、对明红霞、对赵德清...
‘需要我帮你吗?’
声音转瞬即逝,若毒蛇吐信,是上万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的阴森和恐怖。
林以纾手指颤动,擡起了眼。
死寂过后,她轻笑着,“当然。”
她重复道,“当然。”
屋子内的阵法于刹那间消失,手腕、脚踝上的金线断开。
虚空中响起了‘叮铃’一声,有若某种契约的产生。
破道终究是找上她了。
林以纾双眼冰冷地站起了身,左眼缓慢地爬上了一层冰霜,禁锢住了里面想要破眼而出的动静。
破道之气在她的左眼的冰霜上留下了一道森然而恼怒的划痕,显然没想到少女的灵力已经高到了能将左眼封住的程度。
“我会再来找你的。”
林以纾望向四周,那段阴森的黑气,已经退潮了。
四壁在往下流淌黑水。
浮烛殿的殿门被打开,风呼啸涌入,少女面无表情地踏出了殿门。
身后有许多人想要拦她,但除了复金珩,已然没有人再拦下她。
林以纾站在玉阶上,擡头望向了沉郁的青空,凛冽的风中衣袂飘飞,袖袂几乎要被风斩断。
天南地北,所有人都擡头望向了青天。
被挑中的人双眼炸开,法布被血沾湿,眼睛珠子在尖叫声中滑落。
天地用力地震颤着。
漆黑的天色中,云不停地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匍匐在地上的人们,被迫仰着头,双眼中不断爬出黑气,汇向天空。
林以纾注视着青空,阴冷沿着她的脊椎骨往上爬,四周突然降温,几乎是瞬间,风寒凉到将人的肌肤刮红、刮裂。
灵魂如若被浸泡在黑水中。
青空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长成了。
天空豁开了一个口子,祟雨倾盆而落,没有任何过渡的、大雨争先恐后地砸落,散发着比以往更盛百倍的浓郁腥味。
倾盆的t祟雨径直将灵障给淋裂了,裂痕‘劈里啪啦’得蔓延。
天地间,巨物不断地游走,破道之气蒸腾。
一切恰如谶书所言——
天寒地冻,星河倒悬。
苍穹已裂,四海难安。
破道的真身,终是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