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t 第一百零三章
大雨停了又下, 下了又停。
就算所有人都想逃离临终之日,但是时间并不会逆转。
破道降临的日子,终究是到来了。
明明是清晨,外头却黑得不像样, 半点光亮都没有, 乌云阵阵, 雷光隐现,雨却是停了。
林以纾本以为自己在这一天来临的前一夜绝对睡不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 昨天依偎在复金珩怀中, 看了会儿卷宗便睡着了。
她是惊醒的。
林以纾迷蒙地从绸被中钻出了身,绸被陷落,露出青丝掩盖的白皙肩头。
她擡眼,含糊着,“王兄...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喊醒我...”
高大修长的身影走到了榻边, 俯身坐过来,林以纾形成习惯地擡起胳膊, 搂住了他的脖子, 被复金珩环抱进了怀中。
她将脸埋入复金珩的衣襟旁,柔软的脸蛋蹭了蹭,突然蹙起了眉。
不对...
昨夜王兄穿的不是这件衣裳啊。
林以纾擡起眼, “王兄...”
她略微清醒了些, “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你要出去么?”
在这个关头?
复金珩:“灵障外有事, 我暂时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林以纾立刻清醒了, “什么事,严重吗,我和你一起出去。”
说着,她坐直了身,擡起双腿,要下榻。
复金珩搂着她的双腿,将她重新塞回绸被中。
复金珩:“你先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林以纾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都什么时候了,我休息什么?王兄,我也要去。”
复金珩按住了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是很严重的事,不需要你出去。”
说着,复金珩给她施了个阵法,一道灵带扣住了林以纾的手腕,另一端扣在了榻上。
林以纾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王兄?”
她擡起手腕,挣扎着,“为什么要把我锁在这里?”
复金珩低下头,在少女的额间留下了一个吻,“乖,听话,王兄马上回来,你待在行宫内,不要出去。”
林以纾不解地挣扎着。
这是...要干什么?
不经意间,复金珩的身影已经离开。
林以纾抿住朱唇,着急地用力挣扎。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费力挣扎下,灵带“啪”得断裂,披上衣裳,急急忙忙就追了出去。
她大步地跑出殿门,终于在长廊上找到了复金珩,他正在对官员嘱咐着什么,神色十分肃然。
林以纾快步走了过去,当复金珩看到林以纾后,面色凝滞了一刻,本就冷肃的下颌线绷紧。
官员离开,长廊上只剩下复金珩和林以纾。
林以纾跑了过去,“王兄,我也要去。”
她的声音说得有些怯,因为复金珩的神情有些可怕,她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王兄,就好像她在做一件什么大错事。
明明她只是跟着他一起出去。
她擡头,“不是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吗?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复金珩走过来,紧紧地拽住她的双臂,“纾儿,听话,回去。”
林以纾:“王兄,我想和你一起走,别丢下我。”
她颤抖着长睫,“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行么?”
复金珩将她拽入怀中,用力地抱紧,用力到林以纾几乎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可他说,“不行。”
复金珩冷眼望向廊外,“来人,将殿下送回去。”
林以纾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宫人给架住了。
这些宫人根本不可能架得住她,真正禁锢住她的,是脚踝上的金线铃铛。
林以纾不可置信地垂首望向自己的脚踝,金线从她的脚踝往上爬,禁制如若在她的身体里灌入青铜般,沉重得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从、从什么时候...
难道从王兄送她金线铃铛的那一天起,他就打算这么做么?
复金珩又走远了,林以纾第一次看到如此心狠而决绝的王兄,他甚至没有回头看。
林以纾:“王兄!”
她喊着,“王兄!”
她忍着剧痛,甩开了宫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想要追上去,但是金线勾住了她,她走得踉跄而缓慢,跑了几步,额头上就痛出了汗。
她不管这些,咬紧了唇角,想要跟上复金珩的背影,“王兄,你别走!”
跑了几步,“砰”得摔倒在地。
远处的背影有片刻的停止,但只有一瞬,继续走远了。
林以纾:“王兄!”
她摔倒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双腿如同残废般无法动弹,“王兄,不要扔下我!”
“王兄!”
她喊着,泪水从眼眶中盈出,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上。
但复金珩根本没有回头。
“王兄...王兄,不要扔下我...”
林以纾撑在地上的手紧紧地蜷缩,眼泪不停地掉落,缺氧地喘息着。
“不是说好了,永远都不会和她分离吗...”
骗子。
大骗子。
泪水砸在地上。
“王女!”
宫人们跑来,连忙扶起摔倒在地的王女。
林以纾被扶着站起来后,踉跄着还想追上去,但是脚踝上的金线猛得缩紧,她眼前一黑,身子晃动,晕了过去。
“王女!”
宫人们连忙扶住王女,往回送。
*
浮烛殿内,林以纾躺在榻上,已经昏迷了许久。
金线从她的脚踝往外蔓延,在内室的四壁和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偌大的阵法,正在不停地氤氲着金光。
昏迷的少女显然在做着什么噩梦,她的额角上沁出了细汗,不停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别走...”
难过的眼泪从她的眼角往下流淌。
晦暗的光影下,榻旁走来了一道身影,垂首,手放在林以纾的脸侧,轻缓而眷恋地划过,擦拭她眼角的泪珠。
林以纾逐渐不再梦呓了。
复金珩在榻旁站了很久,直到门外出现元芜长老的身影。
元芜长老于门外躬身,“殿下,该走了。”
复金珩:“嗯。”
他深深地凝视着昏睡着的少女。
俯身,在林以纾唇角留下了一个吻,长久而不舍,最终还是松开了。
复金珩走出了门外,最后看了一眼内室。
复金珩望向元芜长老,“你留在这里。”
元芜躬身,“属下遵命。”
复金珩:“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阵法。”
元芜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遵命。”
宫门外,兵马穿行,幡旗飘舞,人群离开了灵障,来到了祟灾深处。
行宫内,元芜长老望向了浮烛殿内的阵法,略显怔愣地关上了门,不让穿堂风惊扰到王女。
元芜自知修为并没有复金殿下那么高,但他认出了这个罕见的阵法——
这似乎是个...将人送去异世的阵法。
门‘吱呀’关上,阻挡了门外过于萧索的风。
*
临终之日终于彻底地降临。
天地之间所有的灵障都被加固,紧闭的门窗内,百姓们将眼睛蒙得密不透风,和家人一起缩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窗外是彻底的死寂,连雷都停了,但依旧漆黑无比。
就好像台风来临前的寂静。
没过多久,又起风了。
大风忽起,卷起尘沙,吹荡得房屋之上的灵障震晃,门板和窗户也不停发出被拍打的“砰”“砰”声。
灵障外,二十多个巨骨人静默地在风沙中站直,身后的傀儡人如同蚁群般绕在屏障四周,修士们在傀儡人的包围中不断结阵。
阵法像是烛光一样,时不时划破漆黑的天色。
灵障内,街道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被吹起的沙砾。
风声实在太大,时而像沉重的脚步声,时而又像是砸门砸窗的拍动声,百姓们紧张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双耳,不让自己去听窗外可怖的声音。
又慌忙地将朝廷发的册子给抱到怀中,临时抱佛脚地温习着口诀。
“天清、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浩然驱邪灵...”
风声呜咽着。
他们读不懂口诀,但大抵知道这是护命的东西。
天都东隅的一处人家,里面只住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眼上也裹着法布,但显然没有其余人那么看重临终之日。
他提着酒壶,不停地喝着,麻痹内心的恐惧。
他朗声喝道,“来就来啊,大不了一死!”
又说,“如若朝廷连这都解决不了,那要朝廷还有什么用。”
他醉得站不起来,撑着墙往外走,推开门,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很是得意。
孬种,其他人都是孬种!
天上有灵障顶着呢,灵障不破,他们就不会死;灵障破了,哪怕待在屋子里也会死。
而且他们的眼睛上不是有法布包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