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2 / 2)

走向这群兄长的过程,林以纾一直在身体后无形的力量拔河,身体后的力量巨力地将她往东边扯,她非要往西边去,纤细的身躯快要被撕裂成两半,举步维艰,浑身上下都被那股力量撕扯得疼。

但她赌成功了。

当她站到那群兄长面前时,控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道豁然消失。

十二个麻绳,为什么一定要捆自己人?

小少爷那么痛恨的兄长们,正好也是十二个数。

哪怕这个祟障的优先项肯定是想看她自相残杀,林以纾还是赌对了。

小少爷对他的兄长们,之前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恨之入骨。

她可以替他报仇。

漆黑的夜色中,林以纾一眨眼,身体已经回到了高台上。

而祭坛旁,那十二个麻绳上,已然吊满了十二个兄长,他们如同虫子一般蠕动挣扎着,嘴中发出尖叫声。

‘不应该是我啊。’

‘不应该是我们啊!’

‘应该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啊!’

麻绳正对祭坛,坛中烧着滚烫的炭,热浪往上冲。

林以纾拿着刀,走向了祭坛旁。

高台下的憧憧鬼影,于食案前,整齐地敲击瓷盘。

“吃肉,我们要吃肉!”

“吃肉!”

“吃肉!我们要吃肉!”

瓷盘在食案上用力地敲打,底部的瓷被敲得碎裂,堂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

就在这瓷盘的敲打声中,林以纾走向了第一个柱子,一手把住麻绳底端,一手拿刀割长绳。

麻绳被利刃划开的一瞬,半空发出摩擦声,悬于空中的第一个兄长尖叫着坠落,身体像枯萎的树干砸进祭坛的炭火中,火焰噼啪作响,热浪顿时卷起,烤得祭堂内一片灼热。

第一个。

它掉入祭坛后,原本惊恐的呐喊声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在完全被火吞噬前,它发出声音,“恭迎...神。”

林以纾走向第二根柱子,刀锋闪过冷光,贴在粗糙的绳索上,力道坚定而沉稳。

“砰”得一声,炭火上扬,尖叫声从上到下地坠落,炭火中冒出浓烈的焦香味。

第二个。

同样的,第二个兄长也发出“恭迎神”的临终遗言。

接下来是第三根麻绳、第四根、第五根...每一声呐喊的结尾,必定是这些兄长对神的呼唤和赞美。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小少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到底在向谁祈祷?’

‘你们活该!’‘你们才是真正的活该!’

‘为了家族的繁盛,让我去死,这就是你们眼中虚无缥缈的神吗!’

‘你们真是活该!’

听着这一句句赞美神,林以纾的动作越来越急躁,锋刃划破麻绳时发出的声音也愈加急促,绳索断裂、身体坠落、火焰燃烧,整个祭坛充斥着一种恐怖的节奏感。

每个人在落入炭火中的瞬间,皮肉迅速卷曲,油泡噗噗地冒起,焦黑的皮层开始龟裂,焰火狂欢般舔舐着献祭者的每一寸皮肉。

‘活该!’

‘为了你们的神见死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第十二个。

林以纾手中的刀坠落于地,手心被麻绳割裂的伤口不断地往下滴血。

踏云会的修士们担忧地看着他们的王女有些脱力地跌坐在地。

但根本没有给王女休息的时间。

族老的声音响起,“小少爷,您该进行第二个仪式了。”

恭叩三拜。

林以纾缓步走至祭坛前,坛周弥散着浓郁而让人窒息的肉香味。

她屏住呼吸。

来到祭坛前,她双手合十,姿态恭敬,仿若真的对这个神带着极深的敬意和忠诚。

右膝屈下,身体下沉,双手擡至额前,紧扣的手指向前伸展,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额头贴地,额心与神的祭台平齐。

初拜叩首,祈神垂怜。

接着,林以纾从地面缓缓起身,重新挺直身躯,手再次合十。她没有急于进行下一拜,而是缓缓地呼吸。

因为耳畔又传来的小少爷的尖叫。

‘这世上若有神,才不会如此不公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长久地感受着它的怨恨,让林以纾脸色苍白。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小少爷到底藏在哪里...

她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林以纾身形再次沉下,双膝微曲,双手再次按于地面,额心深深叩拜在地。

再拜叩首,祈佑安康。

最后一拜。

林以纾屈身,手指轻抚地面,额头触碰冰冷的石砖,却在那一刹那定住了。

因为她的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

‘需要我帮你吗?’

这声音转瞬即逝,若毒蛇吐信,是上万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的阴森和恐怖。t

当年的小少爷,正是在这最后一拜,听到了这道声音。

‘你..你是谁?’绝望的小少爷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是谁...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谁?’哪个他们。

‘你们...’声音重叠而含糊,话还说不清楚,像是刚刚在学习人怎么说话。

‘你是我们宗族一直在供奉的神吗?’

‘神?这世上没有神。’

‘这世上没有神。’小少爷重复着,用额头用力地砸地。

‘是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固守的秩序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所有的压迫都落在了你身上...你家族的道义,竟然需要靠牺牲你才能完成。’

‘这世上没有神!’小少爷继续拿额头砸地,在台下族老们的眼中,他像是突然中了风。

‘如果一定要有个神的话,不如来供奉我吧,如果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可以帮你。’

‘这世上没有神!’小少爷的头颅被砸瘪,祭坛下的人们发出尖叫声,他们不希望献给神的祭品是个脱离他们控制的残次品。

他们喊着,“小少爷!”“小少爷!”

小少爷擡起身,眼前血红一片,他根本听不到他人在喊他的名字,只听到耳畔的那道声音。

‘我该如何呼唤您?‘他问。

耳边重叠的声音响起,如同狂风一般涌向他的脑海,“破道——”

林以纾地耳畔响起贯穿左右的耳鸣声,破道二字出来时,左眼疼到过分,她甚至有种七窍流血的错觉,身体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破道...破道...

“破道——”

随着这一声响起,小少爷真正地落下了最后一个叩拜。

三拜叩首,原本祈赐的是长生久视,保我宗族世代兴盛,长存不衰。

小少爷摇晃地站起身,望向黑压压的台下。

狗屁的宗族世代兴盛,长存不衰。

他露出一个怨毒的笑。

‘真是太贪心了,这么点祭品也好意思祈求这么大的愿望。’

他忽而走下了祭坛。

林以纾站起身,也看向了黑压压的台下,她无法得知那位小少爷走下祭坛后到底做了什么,因为现在的她,要进行最后一道仪式。

其三,献祭神前,求神垂赐新生之力,护佑我族,生生不息,广昌永固。

其实就是把自己给献祭了。

至于如何献祭自己,祭坛后有顶那般高的壁画,就已经昭彰了一切。

壁画巨大,将整座祭堂包围其中,描绘的是一幅剖腹献祭的肃穆场景:先祖的形象被刻画得极为庄重,苍老的面容隐没在层层阴影中,手中的长刀划过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流入一旁的祭坛中。

林以纾跪坐在祭坛前的垫子上,双膝稳稳地贴在地面,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锋利的雪刀,刀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地上也凭空多出一个铜盆。

她拿起雪刀,和身后的壁画做着同样的事。

取刀、用清水洗刀、将刀身擦拭干净,一切都在按照流程走。

背后的壁画无论被描绘得有多肃穆,也无法脱离这群先祖其实只不过被当成牛羊的残酷现实。

林以纾其实还是保留有意识的,她如果认真挣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被牵线的木偶。

甚至她背后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抽出雪刀。

可她偏偏就是按照规矩,一步一步地在走这个仪式,一步一步地重复着千百年前,小少爷做过的事。

她要做这个小少爷最讨厌的事,逼他现身。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你不是和已经杀死那些兄长了吗,不要动手!’

‘为什么死的还是我,不要动手!’

他凄厉地吼叫着。

因为她要活着。

林以纾平静地拿起雪刀。

她假装听不到耳边的那些声音。

自始至终,她只关心一个问题。

这个小少爷...他到底在哪里。

林以纾横过刀刃,指向了自己的小腹,深吸一开口气,故意没有望向台下,她知道自己望向王兄,绝对会破功。

王兄肯定生气了,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的神情。

可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总有人要做这件事,不是么...

刀刃横于腹前,刀尖微微刺向肌肤,发凉的触感如同冰刺入她的神经。

高台之下,鬼影们用力地拿瓷盘敲击食案,兴奋而贪婪地呐喊,“我要吃肉!”

“我要吃肉!”

“我要吃肉!”

踏云会的修士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与冲动,想要冲上祭台救王女,复金珩擡眼,阻止他们冲上去的身影。

复金珩:“别打扰她...”

修士们:“是...是...”

修士们胆战心惊地望向复金珩。

明明阻止他们上祭台的是复金殿下,但复金殿下的眼中浮现出一股几近疯狂的杀意,脸色狰狞,仿若要将堂内的所有人屠戮殆尽。

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怖的复金殿下,本能地往后退。

林以纾咬紧嘴唇,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推动刀刃,尖端一点点割破肌肤,锋利的刀锋划开血肉的阻隔,鲜血如同细线一般,缓缓流淌出来,温热的液体迅速湿润了刀刃。

血在往下流淌。

‘不要,不要,不要!’

继而一寸。

‘不要,我让你不要这么做,不要!’

血汩汩地沾湿了少女的裙裳。

‘不要,我让你不要这么做!’

‘不要!!!!!’

“砰”的一声,祭坛上方巨大的牌匾从空中坠落,摔落在地上。

牌匾在地上砸出一圈灰尘,尘埃散开后,露出牌匾的后方封着的尸体。

尸体蜷曲着、僵硬地被封在牌匾背后,不知已然被禁锢了多年,尸体腹部伤口狰狞,鲜红的血不断从它的腹部往外流。

而牌匾的正面,牌匾上的字被血迹描绘出了清晰而扭曲的轮廓,无名的府邸逐渐显现出真名——

‘纳兰’。

林以纾擡起了眼,眼神颤动。

可千百年前,纳兰一直是西夏的游牧民族,虽是大家族,但根本不是这样的诗书人家,也根本没有这般的规矩和仪式。

尤其是服饰,完全不一样。

林以纾手中沾血的刀‘啪嗒’掉落,血珠如线坠落。

这到底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