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只剩下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倒计时如一座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至于什么掐腰,一下变得丝毫不重要起来。
都只剩下三个月了,她怎么能和王兄闹小脾气呢...
思绪一乱,呼吸跟着乱,少女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身后的黑气快要探出的那一刹,林以纾猛然转身,重新扑回复金珩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袖袂,声音中满是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恳求。“王兄…不准离开我!”
不能抛下她!
复金珩身形一僵,那些黑气也僵了僵,逐渐消散。
他顿了顿,手臂环绕住林以纾,将她揽回怀中,“怎么还把我的话给抢走了...”
林以纾的脸埋在复金珩的肩上,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刚才想离开的是她,没走几步立马开始难受起来的也是她。
少女紧咬唇角,她一定要找到扭转这一切的办法。
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的王兄。
林以纾:“不准离开我!”
她的内心充满不安,用力地晃了晃复金珩的袖袂,一定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复金珩低头凝视她,沉声应道,“好,永远不离开你。”
·
战后,天下局势一片混乱。
短暂被熄灭过一轮的祟化因为破道的出现再度爆发,邪祟不再畏惧人类与修士,疯狂爬出大地,横行世间,无论大小祟物,都堂而皇之地抢占土地,将原本肥沃健康的土壤祟化成怨气深重的祟地。
从数量上,它们就已经占了明显的优势。
只要破道在,邪祟永远能新生,取之不尽。
曾经需要一群修士才能勉强封印的祟地,现在遍布各地,密如地雷。
大地的祟化如同腐烂的尸体上长满了毒虫。
天空灰暗,云层压得极低,祟雨如同细密的毒液从空中滴落,腐蚀着大地。
密集的祟地像捕蝇草,隐于草木和城镇之间,一旦有人误闯进去,便会被黑色的泥土吞没,成为滋养邪祟的养料。
许多人无法承受t这种持续的恐惧和无力,选择自我了断,而另一些人则渐渐失去了对人性的信任,甘愿被祟化,加入邪祟的行列,以求一丝生机。
祟灾之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复金珩留下的灵道是天生的屏障,虽然修士和百姓踏入其中时会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灵压,甚至吐血倒地,但至少能免于邪祟侵扰。
赈灾的修士们打造起新的灵道,供百姓通行。
东洲和天都迅速建起庇护所,不是西夏洪涝那种的假的庇护锁,而是实实在在的防护,修士们夜以继日地加固法墙,新的民宅在防护区拔地而起。
百姓们统一被迁入庇护区。
想要存活的百姓,必须学会自救。
他们到修士处领取抗祟灾的法宝,封禁门窗的每一个缝隙,以防祟气从缝里钻进来;加固房屋的结构,尤其是防潮防雨的结构,以抵御腐蚀性极强的祟雨。
非必要时刻百姓不会出门,赈灾的修士们会定期派灵剑挑着物资降落在百姓的门口,以便他们生存。
百姓就算迫不得已出去,也必然会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用法衣给围住,匆匆出去匆匆回来,不让祟气有任何侵袭身体的可能。
普通老百姓不懂术法,要想活命,就得无时无刻保持警惕,朝廷的赈灾,着实是雪中炭。
在领物资的时候,百姓们在篮子中发现了一本天都王女亲自绘制的抗祟图册。
书里写满了普通人该如何抗祟,遇到邪祟后如何自保的法子。
书的末尾,有王女写的话。
‘很不幸,要告诉大家,一场至少为期的三个月的祟灾降临了。’
‘我知道大家一定很害怕,但祟灾并不是无法抵抗的。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哪怕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
‘所有愿意坚守人性,不与邪祟同化的人们,你们已经非常勇敢了。请大家放心,天都、东洲、我会和大家一起同在。’
‘山川破碎犹可治,众志成城望乾坤。’
简短的字句透着坚定的力量,仿若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是啊,灾难是一触即发的,但人总是充满韧性而坚强的。
图册上王女所绘制的火柴人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带着淡淡芍药香气的纸张却意外地抚慰了人们紧绷的心弦,带来了让人振奋的生机。
他们由衷地感觉到朝廷是在做事的,没有放弃他们。
有人相信朝廷,就有人贬低、怀疑朝廷。
民间的流言开始发酵。不断有人质疑复金珩,猜疑他的力量强大得不合常理的原因,怀疑这场再度复苏的祟化正是因他而起。
复金珩是灭世者的传言四起。
他们连同天都一起怀疑,毕竟天都的王女至始至终都待在复金珩身边,两人都在那东阳行宫中。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
不过大多数人都求索着天都和东洲的庇护,就算心中有怀疑,也没敢出声。
战后余生,祟化的威胁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扑上来。一片死寂中,仍有人愿意坚守他们心中的人性和道义,愿待乾坤。
·
东阳行宫内的无舆殿,窗外祟雨不断,殿内却温暖如春。
林以纾的身影在殿内穿行,亲自布置着无舆殿。
这是王兄的涵殿,她要亲自将这些肃杀的气息给消褪。
自从王兄解封、祟化后,整个人就愈发肃杀淡漠,本来就对外人冷漠至极,现在已经无法容忍任何人的靠近,不然他控制不了自己心底的嗜杀。
林以纾不想王兄陷在这种黑暗和压抑中,这才亲自来打理他的涵殿。
她将帷幔从玄色换成了淡色,厚重的帷幔换成了丝质的,看起来不会太沉重。
殿内过于空荡,林以纾派人摆放起古朴雅致的雕花屏风,故意挑选的雕有祥瑞之兽的屏风,能安宁杀气。
入秋了,地毯也换成厚毯,视线看上去也柔软。
林以纾仔细地为每一处窗棂都挂上了绢帘,隔绝窗外的阴雨和寒冷,窗边摆上绿植,点点翠绿在烛光下显得温润。
她还在殿内添了几件小物,如描金瓷瓶里插的几枝花,为屋内增添几分趣味。
林以纾俯身,更换香炉中的香料,混了能安神的药。
因为林以纾的细致打理,无舆殿变得温馨而柔软,和窗外不断下祟雨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女的身上自带一种坚韧温柔的力量,有她在的地方,哪怕是末世,也会变得宁和而美好起来。
这种温柔,她只展露给自己最在意的人。
在一旁守立的宫人们不由地有些羡慕复金殿下了,人活在世上,如若能有这么一个人贴心地为自己处处着想,着实难得。
林以纾一边换着香,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复金珩的祟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
自从王兄祟化后,对他人是愈发拒之千里,对她的占有欲却是愈发强。
王兄他...王兄他说...她是他的药,一刻不见她,就会难受。
想到这里,林以纾拨香的手定了定。
好害羞。
她、她对于王兄,难道就这么重要嘛...
复金珩还说让她入住无舆殿,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透着股不容抗拒的深沉。
林以纾本来是拒绝的,但推拒了一下就接受了。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有和王兄共住一殿过。
住近些也好,她也能更方便地照料王兄。
她要日夜守在王兄身边,找到改变他命运的办法,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物抢走他。
哪怕是宿命。
这该死的宿命!
林以纾拨香的动作急切了些。
打理好殿内,林以纾快步走回内室。
内室,她的案上堆满卷宗,都是有关祟化的。厚重的卷宗堆积如山,少女伏案,卷宗几乎能将她淹没。
她提起笔,攥紧手。
她不是谶书上的天命之人么...天命之人,不可能连救自己的王兄都做不到吧。
她一定找到救王兄的办法。
就算不是为了王兄,也该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原本属于四境的安宁。
林以纾屏声敛息,认真地翻阅起卷宗,寻找任何有用的线索。
她的手指在卷页上悉心地点,偶尔在关键处停顿,眼神中透着执着。
认真的模样仿若一把柔韧的弓,时刻紧绷,不知疲倦。
烛光摇曳,林以纾紧绷到没有发现内室多出了一个人。
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踏入内室,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望着她柔美而专注的身影。
烛光落在复金珩的肩头,勾勒出他冷肃而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盯着林以纾,那原本冷漠无情的心,在林以纾面前,总会控制不住地宁和起来。
少女亲自为他打理的无舆殿,让他体会到一种叫作‘家’的感觉。
他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缓缓走近,站在她身旁,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
内室弥漫着淡淡的沉香,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林以纾翻着卷宗,书页窸窣的声音响起。
在茫然地翻页间,她的心绪再次被三个月的时限给打断,一想到只剩下三个月,林以纾的心中便涌起无尽的焦虑。
卷宗里根本没有对破道的直接描写,毕竟除了谶书外,这世上没有哪种书提及过破道,从祟化的卷宗里找到破除破道的办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了。
一想到三个月过后,她可能没有王兄了,林以纾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林以纾一边强迫自己专注于卷宗,一边拿手帕无声地拭眼角的泪。
她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害怕哭上头了,耽误看卷宗的进度。
于是内室中出现了一幅可爱至极的画面,少女红着眼尾认真看卷宗,眼泪珠子时不时跑出来,她拿丝帕无声地擦。
她好像在骗自己,只要没有哭出声,就不算哭。
柔软的手帕时不时沾一沾眼角,没过多久就湿透了。
太可爱了...
看到如此的图景,就算是向来冷硬的复金珩,心中也不禁软得一塌糊涂,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林以纾正准备翻页,身子却被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从背后拥入怀中,她猝不及防地被揽朝后。
她一愣,下意识地先将手帕藏进袖袂中,连忙道,“王、王兄...”
她道,“我、我没有哭,我刚才只是打哈欠了。”
她在心里发过誓,绝对不把悲伤的情绪带给无舆殿和王兄。
少女自己看不到自己,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长睫上还藏着细碎的泪珠,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憋着泪意,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
复金珩t的脸埋在林以纾的脖颈旁,深吸着她身上让人安神的芍药香。
林以纾的脖子缩了缩,脸立马红了,“王、王兄...别这样。”
她还是不太适应和王兄这般亲近。
自从王兄祟化后,他对她的心思是完全不藏了,时不时就来这般亲近,教人、教人很难作反应。
她尽量想离复金珩远些。
脖颈发烫。
复金珩察觉到怀中少女的逃离,将她揽回来,骨节分明的手探着她湿润的长睫,声音低沉,“这般关心我,为何还会总想着逃离我。”
林以纾磕磕巴巴,“谁、谁说我是要逃离了,我是坐累了,要换个姿势。”
主打一个绝对不认。
复金珩盯着她,林以纾明明对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甚至把他看得比她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看着林以纾眼中的红,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无奈,“纾儿,你真的对我,没有半分动心吗...”
林以纾捏捏自己的手指尖。
这教她怎么回答。
她怕说多了王兄会伤心。
她为难地看着复金珩,复金珩快被林以纾无辜而试探的眼神给气笑了。
复金珩:“过来。”
林以纾语气发软,“怎么了...”别生气呀。
复金珩:“让我看看殿下的情窍是不是堵住了。”
林以纾:“情窍?什么是情窍?”
她虽然不懂,但还是乖巧地将自己的脑袋瓜子送了过去。
王兄的手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探向她的脑袋,摸索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林以纾感觉自己的脑壳被摸了个透,好像在被开光。
林以纾:“王兄,探出什么了吗?”
复金珩修长的手指定在了她的发丝间。
他探遍了少女的识海,都没有找到想探的情窍。
遍寻不得。
林以纾,天生没有情窍。
复金珩擡起林以纾的下巴,不可置信,“殿下的情窍呢?”
林以纾被复金珩身后涨开的黑气给吓到了,她也不知道王兄的神情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严肃,口不择言道,“我、我刚才真的只是打了个哈欠。”
什么是情窍。
她只想揉揉自己被开光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