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第六十五章
林以纾僵硬地定在座上, 血色从她的脸上流失。
她佯装镇定,“谁怀孕了,你开什么玩笑。”
宋知煜:“我都看到了。”
林以纾左右顾盼,“你看到什么了?你什么都没看到。”
宋知煜:“你在喝养胎药, 呈铭仙姑她...”
林以纾“啪”得将手拍在案上, 打断宋知煜的话, “你、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神情已经沉了下去。
林以纾:“你怎么知道养胎药的事,你去查了清秋的神识?”
宋知煜:“对不起...”
他忍不住, 他想找尽一切的办法来证明那个可怕的猜想是错的, 却一步步地走向了毁灭。
朱砂泣血。
宋知煜望着眼前的林以纾, 只觉得煞气快要将他撕成一块块、一片片。
他的神志如同墙上皲裂潮湿的墙皮,随意都能被挥碎。
他不敢相信,自己喜欢的姑娘,竟然和他人行鱼水之欢。
竟然...已经亲密到有了孩子。
嫉妒让他的心被拽入修罗道,被炙烤,被撕裂。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王女, 但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没有谁能配得上她。
一想到, 有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和林以纾行过世上最亲密的事,耳鬓厮磨、心意相通,宋知煜的五脏六腑、浑身上下都快要疼到破碎。
他的双眼里都是红血丝。
他俯身上前, “谁?”
更多的血从朱砂里往外渗, “到底是谁?”
他想杀了那个人。
立刻, 马上。
他不想那个人存在于这个世上, 哪怕再多一刻。
这个想法让煞气不停往外翻腾。
林以纾第一次看到宋知煜这般痛苦的模样。
之前在嘉应,他被锁在梅府仓房的时候, 也没有这般痛苦而憔悴。
这会儿该痛苦的不是她么。
林以纾捂向自己的小腹。
小腹暂时没有异状...可...不该被知道啊!
不能被知道啊!
林以纾:“是谁不重要,但是你不能将此事告诉给任何人。”
宋知煜:“殿下...你...”
他的脸因为压抑煞气而作力,显得狰狞,“你难道就要如此袒护他么?”
宋知煜兀然想起了嘉应,想起了明月楼。
他道,“是明月楼那一夜么?”
林以纾:“!”
这是怎么猜到的?
见到林以纾下意识的反应后,宋知煜苦笑一声。
宋知煜:“真的是那一夜啊。”
他将殿下送回翼室便离开的那夜。
宋知煜站起身,走下台阶,“殿下不告诉我,我去查。”
林以纾:“!”
她站起身,跟着往下走,拽住宋知煜,“你现在要回嘉应,你疯了!”
她道,“我说了,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宋知煜:“是景寅礼么?”
林以纾:“?”
这又是怎么猜到的。
不是...宋知煜是开了什么VIP视角,能看到一些她看不到的内容么?
宋知煜:“殿下、殿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又是那个景寅礼...
高t大的少年,于这一瞬间十分的脆弱,就好像谁都能将他的脊椎骨折断。
林以纾:“我怎么对你了,派人查我的不是你么。”
她晃动宋知煜:“你清醒清醒,别被煞气又控制了心神,元芜长老马上来了。”
宋知煜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要离开。”
他转身又要走。
林以纾:“你去哪儿?”
宋知煜:“去临阜。”
林以纾:“你去临阜干什么?”
宋知煜:“去杀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他要杀景寅礼。
林以纾本来就因为孕事被戳破就心躁,三番两次劝阻不得后,她狠狠地拽住宋知煜的袖袍。
力气没收住,袖袍被扯裂,发出‘刺啦’声。
林以纾:“宋知煜,该生气的人是我,你查清秋,问过我么?”
宋知煜停住脚步。
林以纾:“我把你当友人,你把我当什么,竟然伤害我身边的人?”
宋知煜:“我没有动她。”
林以纾:“那你也是查了她的神识。”
她道,“有些事我不说是因为我不能被别人知道,你非得如此么!”
她将手上的袍角扔开,“你要去临阜还是哪里都随你,你要杀谁也随你,先过来把你我之间的血契给解了。”
宋知煜用力攥紧手,“如果我是景寅礼,你也会执意和我解开血契么?”
林以纾冷下脸,“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你也得过来给我把血契给解开了。”
宋知煜知道自己早晚会和林以纾断开血契。
他在林以纾告知他‘枯荣间’的那一天,就在不停地做心理准备。
宋知煜的视线探向林以纾的小腹。
他的手攥得更紧。
他改变主意了。
现在断开血契,无异于将她往他人身边推。
林以纾往前走了一步,他向后退一步。
见到宋知煜额上不断往下流血的朱砂,林以纾的语气柔和了些,“你先冷静下来,等元芜长老过来将你的煞气处理好了,我们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仔细聊聊...”
宋知煜却是再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双眼充斥煞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临阜,杀了景寅礼。
宋知煜:“我要去临阜。”
林以纾:“......”
宋知煜这般说着,往殿外走。
元芜长老正巧来了,见到宋知煜煞气失控,对着殿内阻拦他的侍卫大打出手,那些侍卫一排排地被判官笔给扫出殿外。
元芜长老一眼便瞧见了宋知煜额间在往下淌血的朱砂...
不好!
这是完全失控了!
元芜长老正准备出手,只见一阵灵压从殿内倾轧过来。
脸色冷若冰霜的林以纾从殿内走出来。
在元芜长老瞠目结舌的注目下,少女高举手中不断伸长的竹篆,“砰”得敲在了宋知煜的后脖子上。
宋知煜的身躯一震,周身的煞气停止了涌动。
再“砰”得一声,竹篆敲落,高大的少年于巨力下,被拍得晕了过去,身体往下倒。
在他得脑袋快要砸到地面之前,林以纾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往殿上拖。
林以纾:“好好说话不听,非要逼我动手。”
她垂眼瞥向不远处元芜长老,“长老,您站在那儿看风景呢?”
元芜长老:“!”
他连忙赶过去。
林以纾将宋知煜推到元芜长老怀中。
林以纾现在心情很不好。
她受到妊娠期影响,能忍到现在才爆发,她已经觉得是极限了。
林以纾:“元芜长老,劳烦你带他下去,给他治疗下煞气。”
元芜长老:“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林以纾:“我给他下个禁言咒,等他醒来后,让他来找我解禁言。”
元芜长老:“好、好。”
他不敢多问。
这兄妹待在一起是不是会越来越像。
他感觉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复金珩。
林以纾:“他醒来后,让他立即来见我。”
元芜长老应声。
侍从搭把手,把昏迷的少年给擡上了担架。
林以纾看着少年额心的朱砂,终究是放低声,“照料好他。”
元芜长老:“当然。”
王女和复金殿下还是有一点有明显的区别的。
王女的心太软。
而复金殿下,只对王女心软。
元芜长老往回走。
回途他忆起当初还在渡昀时,那时候在处暑阁外对他笑的王女。
当时他将王女请入处暑阁时,只是想给崇林王卖个面子,谁曾想...
处暑阁竟然能出第二个复金珩啊。
‘第二个复金珩’林以纾回到了玟钦殿。
清秋赶忙迎来,扶住她的手,没了外人,林以纾立即急得直咬唇角。
清秋知晓事情后,比她还要焦急。
林以纾慌忙回到内室,掀开衣裳往小腹瞧。
林以纾:“清秋,快看看我肚子变大了么?”
清秋左瞧右瞧:“似乎没变大啊。”
林以纾:“我自己瞧着也没变大。”
清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下王女的小腹,“似乎软了些。”
林以纾收腹,“那这样呢?”
清秋:“又不软了。”
林以纾:“......”
林以纾让清秋去召呈铭医姑。
呈铭医姑知道有第四个人知晓怀孕之事后,急忙跑过来给林以纾看诊。
林以纾:“医姑,有第四个人知道了,为何我的肚子没有变大?”
呈铭医姑脸色凝重,“属下也觉得蹊跷,毕竟殿下您是我在现实中第一个看到的怀檀胎的人,按道理,小腹是会随着愿力变大的,也许殿下您是个特例,我要回去再去查查卷宗。”
林以纾:“回来。”
呈铭医姑是什么tj么,每次都要查这么多资料才能开口?
写论文呢?
林以纾:“小腹没有变大,那我身体可有受到其余影响么?”
呈铭医姑:“王女自己有什么感觉么?”
林以纾‘嘶’了一声,“我好像觉得小腹有些发热,和丹田发热的感觉很像。”
呈铭医姑:“殿下,您小腹不显形是一件好事,但是既然多了一个人的愿力,檀胎必然会产生变化。”
林以纾:“什么变化?”
呈铭长老:“我刚才探过了,您的产期,被整整缩短了五天。”
林以纾:“!”
林以纾身体一软,扶住清秋,“什么?”
檀胎是四个月的产期,本来就只剩下三个月,现在又提前五天。
呈铭医姑表情严肃,“流胎的日子也相应必须要提前五天。”
林以纾:“!”
这一下,出去寻药材的时间被砍短了。
日子变得紧迫起来。
呈铭医姑:“殿下,我会让我的徒儿们加紧去搜寻药材,您也要千万小心,不能让他人再发现了。”
林以纾:“五天...”
呈铭医姑:“第一次的愿力减少的是五天,第二次减少的日子,就不一定只是五天了。”
林以纾拧眉,“我知道了。”
呈铭医姑离开后许久,林以纾一直静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清秋:“殿下...您怎么了?”
林以纾:“我在想怎么悄无声息地让人灭口。”
清秋:“......”
涵室内传来清秋的惊呼,“殿下,息怒,息怒!您必须要保持冷静。”
林以纾非常冷静。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仔细思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也不能忘了她来东洲的正事。
白骨、人皮、赭蛊、下一步,要去找青铜渣滓。
还要提防有可能随时会出现的邪祟。
檀胎之事,不能只将它当成单独的事来看。
越是入局,林以纾越是能发现事与事之间,是有关联的,无论是踏云会之事、四境之事,还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万事万象如同祟气的线一般纠葛起来,随着雾气的消散,林以纾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真相的轮廓。
也许她现在只能看到轮廓,但她不会永远止步于此。
她要守护自己,也要守护自己最在意的人。
林以纾回到正殿,重新看起卷宗,派几个宫人去照看宋知煜。
她的手指敲了敲案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玟钦殿外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风从殿外吹来潮湿的气息。
自从北境事变后,四境各地降雨的日子似乎比往常多了许多。
林以纾坐在案前,目光微擡,望向窗外的天色。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如水,仿佛可以穿透这层层乌云。
又要下雨了么?
心中升起一阵躁意,林以纾摸向自己的小腹。
什么时候王兄才会来梵陠啊...
她有些想他了。
梵陠最终没有下雨。
隔了一日,天放晴了,晨光透过玟钦殿的窗棂洒入。
林以纾问到了王兄的行踪。
宫人道,“复金殿下大抵今日下午抵达梵陠王宫。”
林以纾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披上外袍,出宫。
今日踏云会要去梵陠t街道探查青铜渣滓之事。
青铜渣滓是工坊用料,他们的主要搜查的地方是各地的工坊。
林以纾负责东市的南部。
出宫登上马车后,林以纾没有让马车行驶,她坐在马车上等人。
过了半炷香后,宋知煜的身影出现。
他周身的煞气已然褪尽,脸色和唇色尽显苍白,在日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
他隔着窗棂定定地望向林以纾。
少年的眼中有痛意,也有渴望和压抑。
他虽然说不了话,但双眼早就无声地将所有话都说尽。
林以纾望向他,半响后,语气平淡,“上车吧。”
宋知煜掀开车帘,上了马车,沉默地坐到林以纾的对面。
马车内的案桌上,摆着一碗滚热的汤药。
林以纾端起汤药,递到宋知煜身前。
宋知煜看了一眼,直接拿起瓷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药再苦,他也没有拧一下眉头。
起码林以纾没有再也不理他。
他来的路上一直惶恐而痛苦,他害怕殿下看了昨日的他,再也不愿见他了。
但殿下还是让他上了马车。
瓷碗被重新搁到案上,已然被一饮而尽,一点药汁都没有剩。
林以纾轻瞥一眼,“就这么喝下去了,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宋知煜声音喑哑,却是能说话了。
宋知煜:“就算你给我吃毒药,我也会吃。”
林以纾:“不是毒药,是让你能说话的药,也是让你说不出不该说的话的药。”
宋知煜:“好。”
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是不该往外说的话。
林以纾:“我不是不信你,但万事总要个保障。”
宋知煜:“我知道。”
那景寅礼呢?
明月楼那一夜,真的是景寅礼么?
宋知煜薄唇嗫嚅,似乎有许多话要问。
林以纾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以纾:“今日去办正事,马车内只谈正事。”
宋知煜抿紧唇线,喉咙喑哑,“好。”
林以纾:“我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宋知煜阴沉的眼亮了些,“什么事?”
这是林以纾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去办事。
林以纾:“我手头上事太多了,有一件事实在无法分心去做...我怀疑踏云会有内鬼,当然,也有可能是随行的官员中有内鬼,你帮我去查一查。”
宋知煜:“有内鬼?”
林以纾:“里应外合之辈,应该藏得很深,目前为止估计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没人能发现,不过...”
林以纾从手中掏出一枚天都的铜钱,“我昨夜给这件事卜了一卦,卦象说,这件事交给你办最合适。”
宋知煜:“为什么?”
林以纾:“我算不出来更多了,毕竟我不是什么命修,不过‘枯荣间’也是这么说的,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宋家有关。”
听到宋家二字,宋知煜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道,“我会尽心去查。”
宋知煜心中有所猜测,“有可能是西夏人么?”
林以纾:“为什么怀疑他们?”
宋知煜:“踏云会中的西夏人,向来不怎么合群,且私下常有集会。”
林以纾:“可以一探。”
她又道,“不过这件事我也派其他人去查了,你不必过于忧心此事,万事还是以你们宋家的事为重。”
主要是想给宋知煜找点儿事,分散下他的注意力。
宋知煜愣了愣,“好。”
静谧的车厢内,车帘上挂着的穗子随着马车行进而摇晃。
宋知煜忽而道,“对不起。”
林以纾擡眼。
车厢内陷入沉默。
少女叹了一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