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纾透过车窗,仅仅是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家毗邻的工坊,工坊的大门上都挂着沉重的铁链,似乎是当地风俗。
工坊的门上,还挂有零件,铜钉、木块、齿轮、发条、黑檀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专造傀儡人的工坊。
街道上的人们,尤其是工匠们,几乎每个人都戴着鲜红的头巾,有些也会红巾系在胳膊上。
街道的繁荣处,有个高达两米的傀儡直立行走,在街道上表演喷烟火,引得夹道旁的孩童拍手欢呼。
不仅如此,街道上有很多类人的傀儡人,它们已经融入这座城池的每个角落。
作为摊贩、家仆、店家...
林以纾往外看,正好看到一个傀儡摊贩晃动手中的糖葫芦架,低头问旁边的小孩儿是否想要买上一串。
那傀儡人的声音机械而平稳,说得非常缓慢。
不过这些傀儡人再类人,也能一眼被看出不是人。
他们的类人程度不像冯怀年那般可怖,看得出来被造出来时,是刻意和真人作区别的。
身体结构显然和普通人不同,皮肤的质感显现人工的痕迹,木头和铁皮的部分也会故意被露出来。
梵陠,作为东洲的都城,是一个繁荣而特别的城池。
马车继续行进。
梵陠王宫厚重的宫门被打开,车队被迎入东洲王宫。
王宫的主殿高耸入云,宫墙上雕刻着繁复的纹饰。
宫殿外墙由红色的砖石砌成,顶上覆着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耀。
殿前铺设着光滑的青色石板,两侧石柱上的龙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
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铜鼎,铜鼎上缠绕着深红的祥云纹路,象征着东洲的兴旺与繁荣。
按照礼制,林以纾被宫人扶着走在最前面。
她适才刚下马车时,宫殿前早已等候多时的东洲官员们立刻上前迎接。
他们身着绛红色的朝服,腰间系着金线编织的腰带,整齐而庄重。
所有官员齐刷刷地跪拜在地,行叩拜礼。
东洲比起北境,显然要在意天都多了。
不愧是几百年来都保持中立的东洲。
按照惯例,东洲王应在此时召见踏云会以及来自各地的重要官员。
然而此刻,东洲王正因病重而昏睡不醒,无法亲临。
官员们请示完赫连子明后,决定先行开宴,暂且搁置议事。
宴席在吴钩殿举行,桌上陈列着东洲特有的珍馐美馔。
菜肴祟精美,但因为东洲王病重,众人默契地没有饮酒。
列座中,各境地世家、官员、王储皆在场。
西夏王、崇林王事务缠身,尚未前往东洲。
林以纾坐在最靠东的首座,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往阶下看。
她看到了西夏的那群王储。
虽然衣着华贵,样貌也出色,但比起复金珩,可就差远了。
简直天壤之别。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这些人和复金珩,竟然同出一脉。
林以纾还看到了真正的赫连瑶,完全不是赫连子明扮演的那般妖里妖气,她是一位气质文雅的女子,侧脸也没有任何白痕,文弱静谧,言语不多。
宴席结束得很快,众人纷纷起身,往殿外走。
不知为何,本来很晴朗的天,突然有些发暗,林以纾随众人,一同往天上看。
天幕上,一个巨大的木甲鲸鱼从云中游出来,悬浮空中。
鲸鱼的身体由深褐色的木料制成,木甲鲸鱼的鳍和尾巴张扬开来,弯曲顺滑的弧度,身躯流畅而坚固,表面附满灵力。
巨型鲸鱼在空中徐徐旋转,向众人展露宏伟的姿态。
鲸鱼上,被挂着巨大的字幅。
“天都王女亲临东洲,万象更新”
木甲游动,众人俱擡头观望,哗然。
林以纾看到这几个大字后,“啪”得拍向自己的额头,双眼一闭,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这哪里是惊喜啊,这明明是惊吓!
林以纾用袖袂遮住自己的脸,瞪着一双眼四周望,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赫连子明。
赫连子明被几位东洲的大臣给请走了,官员神情急迫,似乎在讨论什么很严重的事。
林以纾忍了忍,终究没上前去找他。
人群中的赫连子明却像是察觉到了林以纾的视线,回首,越过人群瞧向她,露出一抹笑。
笑意仿若在无声地问林以纾是否满意这个惊喜。
林以纾瞪圆一双眼,对着赫连子明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赫连子明却笑得更厉害了,他摇摇折扇,转身离去。
林以纾:“!”
真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离去的东洲官员们见到储君在笑,奉承着也跟着笑。
赫连子明在转过身的那一刹脸上的笑消融,“你们笑什么?我父王病重,你们很开心?”
东洲官员:“......”
赫连子明:“走,去瞧瞧父王。”
吴钩殿的另一侧,回涵宫的路上,宋知煜一直沉默不言。
宋灵儿:“你怎么了,适才在宴席上就t魂不守舍的?”
宋知煜依旧不言语。
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望向宋灵儿,“阿姐近来可有钟意的郎君?”
宋灵儿:“你这是受打击太大把脑子烧坏了,怎么突然问这么荒唐的问题?你瞧我有心思去谈情说爱么?”
宋知煜:“...近来呈铭医姑可来给你看过病?”
宋灵儿:“给我换了几副新药。”
宋知煜:“医姑除了你和殿下外,可有其他负责的病患?”
宋灵儿:“当然有。”
宋知煜暗沉的眼神抖露出些许生机,“都有谁?”
宋灵儿:“也没有很多,琅琊两个小孩儿因祟寒入体发了高烧,她去帮忙了。”
她问,“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哪里不舒服,想让呈铭医姑给你瞧瞧?”
宋知煜再三问,“她只接触过你们吗,难道没有其他人找医姑帮忙...”
宋灵儿:“医姑她很忙的,不是谁找都见,除非她自己出来,其他人上门找她,她是不见的。”
随着宋灵儿话语的落下,宋知煜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停下脚步,心中逐渐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宋灵儿:“你去哪里?”
少年的身影隐于人群中,很快便不见了。
玟钦殿的膳坊内,清秋蹲替王女熬煮养胎药。
雕花木桌上,摆放不同的瓷炉,清秋小心翼翼地将几味材放入药炉中,悉心调火候。
药材在炉中慢慢煮沸,气味逐渐弥散开。
为了掩盖药材的浓烈气味,清秋在其他瓷炉里煮花茶,茉莉、兰花往沸水里放,往外溅花香。
药汤快要熬制好,清秋提前拿出瓷碗,准备将药汤盛进去。
恰在此时,门外出现脚步声,清秋把药材的瓷炉盖回去,掀开花茶的盖子。
清秋本以为来人会是东洲的宫人,一转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宋知煜的身影。
清秋先行礼,“宋公子,您是来找殿下?她在内殿呢。”
宋知煜:“给王女熬的药?”
清秋:“不是药,是花茶,给王女滋养心神的。”
清秋让开一步,方便宋知煜看到花茶煮沸的模样。
宋知煜瞥了一眼,依旧没有离开。
清秋有些心急,害怕养胎药被熬过了,“宋公子,您是想也品尝品尝这花茶?”
宋知煜:“我给殿下送过去。”
清秋没办法,只能转身做样子。
她刚拿起木舀,头顶上突然掠过一阵风,擡头一看,一支判官笔悬于头顶,正在不停歇地转动。
清秋眼神一缩,下意识想要灵力去抵抗,还没使出术法,就被判官笔给定住了,双眼僵直地闭上。
判官笔的笔端指向她的额头,一股巨力在神识内晃荡,她神识内近几日的记忆于霎那间被判官笔读走。
判官笔能读出她三日内的部分回忆。
宋知煜的身影定在远处,脸色瞬间苍白,他僵硬地往后退。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
晃神一过,清秋睁开眼睛,神志恍惚。
她、她刚才在干什么来着...对了,给宋公子舀茶汤。
她举起瓷碗转身看,却发现宋知煜已经不见了。
“不是说要给殿下送去么...”
内殿,林以纾伏案读案牍。
内殿宁静,窗外风声轻拂,偶尔伴随有几声鸟鸣。
玟钦殿陈设雅致,深色的檀木家具摆放有序,墙上悬挂几幅描绘山水的画卷,古朴简约。
林以纾伏案而坐,身姿慵懒,长发如瀑般垂落,缕缕青丝随意地散在肩头,将她白皙的肌肤映衬得更显柔美。
她身着一袭浅色衣衫,衣襟上精巧的绣纹被日光勾勒。
案几上摊开几卷卷宗,卷宗的纸张略显陈旧,边缘微微翘起,显然已然被翻过好几遍。旁边放着一支毛笔,笔尖还有未干的墨迹,她刚刚才完成一段批注。
林以纾的指尖点在案牍上,一字一字地往下读,但凡有不懂的她都记下来,等王兄来了去找王兄问。
昨夜王兄和她说过,他会晚些再到梵陠。
应该快了。
正这般想着,门外传来动静,林以纾惊喜地擡眼。
难不成是王兄来了!
门廊下显现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身影。
是宋知煜。
宋知煜阔步上阶,来到案前,行礼,“殿下。”
林以纾:“你怎么来了?”
她“啊”了一声,“你是为了解开血契是不是,你来的正好,‘枯荣间’刚才醒了,我给你拿出来...”
她话没有说完,判官笔破风而来,停在了她的额前。
林以纾眼神一寒,腰间的竹篆破空而起,“铛”得击退了判官笔,阻挡判官笔尖的神识探查。
林以纾:“宋知煜,你什么意思?”
她蹙眉,“谁给你的胆子,来读我的神识。”
擡起眼后,她却是一愣。
因为宋知煜的周身全都是煞气,他长睫垂下,眼下全然是阴翳。
怎么犯煞气了?
近来不是一直控制得很好么?
林以纾:“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怎么一上来就动判官笔?”
宋知煜板着脸,跪坐到案前。
他一擡脸,林以纾吓得往后一退,宋知煜那张如玉的脸上,竟然萦绕满黑气。
少年双眼通红,额上的朱砂红到几乎在发黑。
林以纾:“来人,来人,去找元芜长老,让他来除煞气。”
殿外响起宫人领命的脚步声。
林以纾:“宋知煜,你怎么了?你是又遇到什么堕修了?”
宋知煜:“殿下。”
他的手攥住的案几的边缘,手心被割破,不断往下淌血,他的整条胳膊都在晃,似乎在忍着什么剧痛。
林以纾:“你到底怎么了?”
宋知煜:“你…怀了谁的孩子?”
此话落下,他额心的朱砂竟然开始往下流血,形成一道如同要劈裂他神志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