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温柔地望着景寅礼。
这抹温柔,在景寅礼的眼中,却是如此的刺眼。
为什么只在意复金珩一个人?
为什么只为他一个人动心动念?
景寅礼:“殿下,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林以纾:“谁?”
她转过头,“王兄么?”
她道,“当然喜欢啊。”
毕竟他是她的王兄,是她的‘亲哥’。
景寅礼听不到林以纾的心声,他只听到‘当然喜欢啊’这几个字,他停下了脚步。
苍青的身影隐于雨雾中,深深地盯着林以纾。
林以纾:“景公子?”
景寅礼的手攥紧伞骨,朝林以纾露出一个笑,“殿下,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先行离开了。”
林以纾疑惑地望向景寅礼的背影。
他...怎么了?
景寅礼越走越快,他的心中升起后悔。
后悔自己昨夜没有将林以纾给带回寝殿,是不是带回去了...一切就不同了。
神识内,那支粉色的藤蔓继续往外扎根,它贪婪地蚕食着这些情绪,愈发膨胀。
问世间情为何物,它不懂,它只觉得好吃。
大雨中,宫人快步走来,朝北境少主禀报,“殿下...戚亲王...”
景寅礼:“王叔又被用刑了?”
他神情疲惫,“还活着吗?”
宫人:“被您安置在地牢中的刑官给救回来了,不过也是...奄奄一息。”
景寅礼放下的手中伞,不明白为何事情都在走向不好的方向。
无论是王叔,还是婚事。
这偌大的王宫,兀然像极了一个怪物,要将他吞吃。
他那一直遵守着条条框框的道心,突然产生了怀疑。
他一直以来,到底活的对吗?
他没有把握住自己喜欢的人,随意地将婚退了,也不了解自己身边的亲人为何反戈。
他活得太过拘束,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也看不清他人的真心。
他将自己活成了父王、百官喜欢的模样,却逐渐的,忘了自己。
景寅礼:“我要去见父王。”
宫人连忙跟上,“可...可北境王最近都不见殿下您。”
景寅礼:“那我就闯进去。”
他不会放弃的,也不应该放弃。
不论是对戚亲王,还是对林以纾。
随着这一句落下,景寅礼脑海中的藤蔓有如被雷劈中,发出尖叫声。
松散的、犹豫的神识才是它的食物,任何坚定的信念都会让它难受无比。
它不明白这个优柔寡断的年轻储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坚定,神识内变得滚烫无比,它极快地缩起自己的经络,躲回角落。
它不喜欢林以纾这三个字。
是这三个字,突然让神识内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林以纾走到庭院的亭子下,收起油纸伞。
她摇晃听音铃铛,让侍从去宫外备车,等雨小了,便出宫去探查钟阁老的踪迹。
赏了会儿雨,雨声不再轰然如注,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
林以纾站起身,不欲再等。
此时,一人径直踏入亭廊,坐到了她对面,“殿下,留步。”
宋知煜:“好不容易遇见你人了,坐下聊会儿吧。”
林以纾:“宋知煜,你来找我?”
说到一半,林以纾突然想起自己和宋知煜还处于‘我不见你’的状态下,她要坐不坐。
在犹豫间,宋知煜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丝帛,摊开后,金银首饰、玛瑙珍珠、泥人木偶、陀螺风车,一应俱全。
林以纾惊讶地坐下,“宋知煜,你改行摆摊了?”
宋知煜:“.......”
宋知煜:“都是给你的。”
林以纾:“为何要给我?”
宋知煜:“上次我把你丢在黑水馆,自己走了,让你、让你...担心了...”
他别过脸,“下次不会这样了。”
林以纾:“你也知道我担心啊?我们之间的血契还没有断,你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才能放过你自己?”
宋知煜望向她,“下次不会这样了。”
林以纾:“不会让你有下次了。”
等见到钟阁老,一定要将解开血契的法子找出来。
宋知煜:“那你...原谅我了吗?”
林以纾低下头,瞧向这些大红大紫的玩意儿,笑道,“你都给我送的什么,就这些,你还想让我原谅你?”
宋知煜有些恼羞成怒,他要将丝帛收回来,“不喜欢我再去买。”
林以纾:“别。”
她笑道,“让我挑一挑,这么多东西,总归有我喜欢的。”
她根本不生宋知煜的气,何来的原谅。
挑挑拣拣,林以纾眼眸一亮,竟然真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玩意儿,“我喜欢这个。”
宋知煜眼睁睁地看着林以纾的手伸向了...一个蟾蜍玉韘。
宋知煜:“......”
青色的玉韘上,绿葱葱的癞蛤蟆上镶刻满玛瑙。
要多丑就有多丑。
林以纾将蟾蜍玉韘放在手心上抛。
宋知煜:“你喜欢这个?再挑挑其他的。”
林t以纾:“不挑了,我就喜欢这个。再说了,你不是全送给我么,那我全都要了。”
宋知煜:“为何喜欢这个玉韘?”
林以纾:“你不懂,这叫合眼缘。”
见林以纾要将那蟾蜍玉韘给戴上手指,宋知煜蹙起眉,他见不得少女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戴上这种东西。
他转移话题,“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如此发红...”
说到一半,他突然提起声,“你哭了?”
他问,“谁惹你哭了?”
林以纾戴玉韘的动作停住,“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知煜:“我能看不出来吗,眼睛上两个核桃,快能拿出去卖了。”
林以纾:“......”
林以纾:“你才核桃,你全身都是核桃。”
宋知煜:“为何伤心?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让你伤心?”
她本来也以为没有。
林以纾:“你还小,你不懂。”
宋知煜的额角直跳,“我比你大三个月。”
林以纾撑起下巴,“是么?不像。”
她忽而问,“如果灵儿姑娘...我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知道灵儿姑娘曾经动过将你送去封魂阵的念头...你会怎么办?”
宋知煜:“不怎么办。”
林以纾:“此话怎讲?”
宋知煜:“她打不过我。”
林以纾:“......”
和宋知煜这个直来直去的人聊了会儿后,林以纾心中的郁气挥却了些。
是啊。
这算什么大事。
肯定是最近忙的太过了,人没有休息好,就是容易情绪化。
林以纾站起身,“我要去宫外。”
宋知煜撑起伞,“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雨愈发的小。
宋知煜将丝帛裹回去,“你真喜欢这些玩意儿?不喜欢就直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再去买。”
林以纾:“不必如此,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礼物都好。”
宋知煜的侧脸有些红,他沉默片刻,“这句话也送给殿下。”
青山于雨雾中飘渺,远似丹青。
两人在雨中低声交谈。
年岁差不多,没了那些芥蒂后,确实是聊的来。
宋知煜:“你这玉韘就不能不要么,这玉韘和你哪里配了,简直癞蛤蟆想...”
林以纾:“癞蛤蟆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少年不想将‘天鹅肉’说出口。
宋知煜:“癞蛤蟆,呱呱...”
林以纾:“癞蛤蟆不呱呱叫,总不可能喵喵叫,你送我的东西中,我就是最喜欢这个。”
宋知煜:“你还是褪下吧...”
林以纾:“不褪、就不褪。”
宋知煜:“等等...”
林以纾:“等等也不褪。”
宋知煜:“不是,你的王兄来了。”
林以纾停下脚步。
复金珩站在远处,见林以纾和宋知煜有说有笑,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刹,收回了脸上的笑。
复金珩眸色沉下,转动着手间的扳指。
林以纾看到他后,匆匆忙忙地行了礼,而后便背过了身。
宋知煜看出些不寻常来。
这两兄妹,似乎是吵架了。
他走上前,拦住复金珩,故意说起徽城的事,“我将那些堕修交给你了,宋家的一些旧的信件也给了你,还请复金殿下要记得你我之间的承诺。”
复金珩听着,目光却不错眼地盯着逐渐远去的林以纾。
“当然。”
复金珩留下这句,匆忙离开。
林以纾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逃,这样太刻意了。
复金珩走到她身旁后,反倒是她主动开了口。
她平静地将白日去见戚亲王的事告诉了王兄。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镜面’,什么要‘珍惜眼前人,也要让眼前人珍惜她’之类的事。
本来都是些她最想告诉王兄的话,现在想来。
没有必要。
林以纾:“戚亲王看起来很奇怪,他似乎有些紧张,仿若在提防着谁,有许多难言之隐。”
她道,“他又说自己犯了很多错,就该留在那地牢。”
她举起手中的腰牌,“反正有好多事我都想不明白,也许见过钟阁老后,一切就明晰了。”
林以纾讲了这么一大通,王兄都么有回她的话。
她疑惑地开口,“王兄?”
复金珩:“为什么不看我?”
林以纾突然顿住。
她说了这么多,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她有些局促地用贝齿咬了咬朱唇,不想聊这个。
她看到不远处停落的马车,“王兄,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下次再...”
复金珩拽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看我?”
和宋知煜说说笑笑,却连看...都不看他么?
林以纾将自己的手腕往外抽,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抗拒,“有什么事下次再聊嘛,我还要去见钟阁老。”
她至始至终不擡头看复金珩,抽回自己的手腕后,转身就往马车处走。
她没走几步,突然感觉到身后人阔步逼近。
她没反应过来,腰身就被揽住,被复金珩横抱而起。
林以纾:“王兄...”
林以纾惊讶地瞪圆眼,“你干什么呀,放我下去,我要去见钟阁老。”
少女在复金珩的怀中挣扎。
钟阁老,钟阁老,什么话都离不开这钟阁老。
在侍从们惊讶的目光中,复金珩将林以纾抱上了马车,“那我陪你一起去。”
在宫门处守立的北境官员,见复金殿下上了出宫的马车,连忙追来。
官员:“殿下,我们还有事找您商议...”
复金珩掀开车窗旁的帘子,另一只手紧紧地禁锢怀中的少女。
他一张脸冷极了,“我不是北境人,你们北境的政事,别什么事来找我,动动脑子,或是去问问你们的北境王。”
“唰”的一声,车帘甩下。
车厢内,传来复金珩冷肃的声音,“启程。”
一群北境官员诚惶诚恐地躬身。
车夫颤颤巍巍,连不叠地扬起车鞭,马车往雨色深处行驶。
车帘被放下,彻底地笼罩住无法挣脱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