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车厢内, 衣料摩蹭的窸窣声响起。
林以纾在挣扎间,被复金珩搂住了腰,抱着给提起,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么一来, 林以纾退无可退。
少女身上的甜香味, 被禁锢在复金珩的怀中。
车帘被放下, 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林以纾垂下了脑袋, “怎么这样...”
她喃喃低语,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 车厢这般大,我坐在王兄的腿上像什么样,放我下来...”
她又挣扎了些微,复金珩不动如山。
复金珩垂眼盯着闹脾气的少女,“又不是没有坐过。”
林以纾:“上、上次不一样。”
她立即擡起头,解释道, “那是我为了抢信,不小心倒在你身上的...”
这么一擡眼, 对上复金珩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
林以纾愣了愣。
复金珩俯身, 靠近她,“现在终于肯看我了。”
林以纾被惊得往后仰了一仰。
近...好近。
差点就撞上了。
复金珩:“为什么生气。”
林以纾又垂下了脑袋,声音愈发小, “明知故问...”
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透着一股因别扭而起的红, 如同染色后的柔软丝绢。
复金珩不放她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 擡起头,“我在殿外听到了你们谈论我的话, 你知道我在介意什么,不是么?”
复金珩:“现在连王兄都不愿意叫了。”
林以纾:“...这、这是重点吗?”
少女委屈地哼了一声,“封魂阵那么疼,千刀万剐,难道王兄不知道么?”
她刚穿来《破道》的时候,夜夜都梦见自己在封魂阵中被处死。
这么说着,她又挣扎着想要远离复金珩。
复金珩扣住她的腰身,不让她走,“你当真认为我会把你送去封魂阵?”
林以纾:“为什么不可能,自你来天都后,和我总共没见过几面,那时我们并不像现在这般熟稔,你心中厌恶我,当然有可能真的把我送去封魂阵。”
复金珩:“你如何知晓我们没见过几面?”
林以纾擡头,不解地蹙眉。
因为《破道》就是这般写的,崇林王也是这般说的啊。
复金珩来天都三年,确实没见过原主几面,他们几乎可以用陌生人来形容。
复金珩:“如若我说我早就见过你呢。”
林以纾:“不可能,什么时候?”
复金珩沉默了片刻,他专注地盯向她,“自己想想。”
林以纾:“......”
她又不是原主,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等等...话题跑偏了...
林以纾擡眼,“反正王兄那时不待见我,想将我送去封魂阵t。”
复金珩:“我从未如此想过。”
林以纾:“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愿意学,成天躲着你,所以你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反正我那时候确实不...”
话音戛然而止。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捏住了林以纾的脸,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少女糯米团子的脸,被复金珩的手给捏出了脸颊肉。
复金珩:“如果我那时候不喜殿下,我为何要抛却政务,去榕树林找你?”
林以纾惊讶地擡眼。
复金珩:“在柴桑,我为何让你来咬我?”
少女的睫毛轻颤。
是啊...复金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凌于众生的人,他倨傲到不会对任何人或事停留脚步。
可每次面对她的问题,总是亲历亲为。
如果不是心系一个人,根本不会如此。
桩桩件件的事在林以纾的眼前划过。
她有些楞地开口,“王兄...你这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么...”
复金珩:“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林以纾:“因为...人性的光辉...”
复金珩冷笑,“你觉得我有这种慈悲心?”
自始至终,他的心和眼,只系于林以纾一人。
看着复金珩专注而深沉的眼神,林以纾心中的那些委屈早就消融不见,洁白的贝齿咬了咬朱唇,心中动容。
天呐...简直是...天选兄妹。
复金珩:“还觉得我会将你送去封魂阵么?”
林以纾缓慢地摇头,“不觉得了...”
马车外,戚亲王的那枚腰牌被挂在车辕前方的横木上,散发淡红的光,为手握缰绳的车夫指引方向。
缰绳悬空,马车缓缓飞入一片苍翠的山脉,山峦起伏,翠色连绵。
忽而,四周云雾弥漫,瞬间将天色笼罩在朦胧的白雾中。车身微微一震,进入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因为腰牌的缘故,这个结界拦住了山外的鸟兽,没有拦住这辆马车。
林以纾掀开窗棂上的帘子,好奇地往外看。
大雾中,古树丛立,树干粗壮,盘根错节,枝丫如铁爪般向四方延展。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冷。
马车在冷雾之中行进,雾气进不了车厢,便往马车四周涌。
车夫紧握缰绳,眼前的视线已变得模糊不清,但悬于横木上的腰牌始终指引前方,将大雾照亮。
林以纾莫名的,觉得这些古树在动。
修长的手越过她的肩,将窗棂上的帘子放下。
似是在不喜她被其他事物给吸引走注意力。
复金珩:“不冷么?”
林以纾摇头,“不冷。”
复金珩:“以后还躲着我么?”
林以纾一怔。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自己的指尖。
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了,但就这般轻易地被哄好了,会显得她适才的别扭和挣扎十分...恃宠而骄。
但复金珩现在的态度,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她还可以再恃宠而骄一些。
王兄现在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林以纾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想让这‘闷气’再停留一会儿。
林以纾在自己的袖袂中摸了摸,摸出那个...蟾蜍玉韘,唇角不经意地提起。
她靠近复金珩。
林以纾将蟾蜍玉韘递出,“如若王兄你把这蟾蜍玉韘戴上,我就不再和王兄闹别扭了。”
玉韘是射箭时套在大拇指上,用来保护手指的护具,用以扣住弓弦,避免拉弓时伤到手指。
此玉韘的质地细腻光滑,美玉温润,但蟾蜍也丑得非常离奇。
见少女不怀好意地将蟾蜍玉韘递出,复金珩望向她。
复金珩:“殿下觉得这枚玉韘和我衬么?”
林以纾:“当然不衬。”
她理直气壮,“所以才让王兄戴。”
复金珩接过了玉韘。
林以纾:“!”
真、真要戴吗?
复金珩盯着她,将玉韘套入了大拇指,稳稳套住,这般离奇的玉韘,甚至被他戴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林以纾:“......”
她第一次知道,蟾蜍也能被戴出王者风范。
复金珩:“满意了?”
林以纾摇头,又立即点头,“满、满意了。”
要懂得适可而止。
她伸出手,要将那枚不争气的蟾蜍玉韘给拿回来。
复金珩却擡起手,伸向她的脸。
戴着玉韘的手按向她的嘴角。
嘴角处,被他咬出来的一抹红还没有消褪。
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蹭过少女的朱唇。
林以纾:“王兄,怎么了,是沾上了什么了吗?”
复金珩:“嗯。”
复金珩的指腹再次蹭过她的嘴角,那抹被他咬出来的红,如一小块被洇出的胭脂。
林以纾撅起嘴,方便王兄给她擦。
可能是她今早练符时沾到的金粉。
这一撅嘴,朱唇碰到了玉韘上的蟾蜍,林以纾嫌弃地抿回了自己的嘴。
林以纾:“王兄,不要你擦了,我自己擦。”
复金珩的手没有拿走。
复金珩:“为何?”
林以纾盯向眼底的玉韘,“因为癞蛤蟆想...”
她想了想,说自己是天鹅肉有些太自夸了,正寻思着有没有其他说辞。
复金珩替她说完,“天鹅肉。”
林以纾小兔啄米般点头。
复金珩:“殿下给吃么?”
林以纾:“?”
少女没能明白王兄的这一句话。
她捂住自己的唇角,远离这枚玉韘,“不给吃、不给吃。”
她真是服了自己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以纾伸出手,立即要将这个丑玉韘从王兄的手上拿走。
林以纾:“王兄,这枚玉韘一点都不衬你,我给你取下来。”
她将玉韘往外取。
刚将玉韘收回手心,手指却被复金珩给拽了回来。
林以纾:“怎么了?”
她的手上也没沾金粉啊,王兄为何要撚她的手指。
不会是...在检查她的根骨吧?
复金珩捏起少女纤细的手指,“太瘦。”
林以纾:“最近忙于修习,是瘦了些。”
复金珩的指尖在林以纾的指缝间轻缓地摩挲,“殿下的指骨很细。”
林以纾:“我是个姑娘家,手指肯定会比男子的要细,这枚玉韘我都戴不住,一戴上就掉下来了。”
复金珩按住她的手心,林以纾感觉自己的手像个核桃一样,被王兄盘着。
她耐心地等待着。
正在此时,马车停下,车夫掀开帘子往内瞧,“两位殿下,到了。”
林以纾抽回自己的爪子,立即站起身,“终于到了!”
屁股都快坐疼了!
车夫笑着颔首,但这笑在看到复金殿下后,骤然停止。
那位贵不可言的大人冷淡地瞥着他,似乎被他耽误了什么大事,整个车厢内的氛围都十分冷肃。
车夫顿时躬身,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林以纾下车时,车夫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扶她下马车。
林以纾撑着复金珩的手,踏下马车。
云雾缭绕中,眼前是一片山庄。
古朴的屋檐与雕刻精美的门窗隐约可见,时而被雾气遮掩,时而从云层中透出几缕轮廓。
青瓦白墙,与周围苍翠的山林相映成趣,显得尤为宁静。
有侍从急急地从山庄内走出来,似是早知今日有人来拜访,对他们躬身行礼。
牵引他们往山庄内走。
庭院中的石径被雾气掩盖,只能隐约看到石阶上长满的青苔。
四周古树参天,枝叶间偶尔透出几缕暮光,投射在雾气中,形成斑驳。
踏入门庭,山庄内依旧被雾气包拢。
复金珩扶着她的手,牵引她踏上不平的青石板路。
院中的青石板路被轻柔的雾气覆盖,行走时仿若踏在轻纱上,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轻柔。
庭院中的花池与水景被薄雾轻轻遮掩。
黄昏已至。
被牵引入正堂,柔和的烛光在雾气中摇曳,光影在墙上投下轻盈的影子。木质的家具、古籍、山水画在轻雾中更加显得古朴典雅。
两人踏入正堂后,雾气散去了些,露出一位打扮朴素的老先生。
这便是钟阁老了。
钟阁老看向他们的眼神如同看着两个熟稔的友人,并无意外。
他对那些侍从说,“退下吧。”
侍从们遵命,离去。
林以纾敏锐到察觉到这些侍从的动作有些僵硬,他们的衣袂之间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的痕迹。
他们...似乎不是人。
起码不是一个彻底的‘人’。
复金珩落座后,林以纾坐到了他身旁。
位于对面的这位老先生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非常质朴,如果在人群中见到,很难会发现这是临阜的一位大能。
还是罕见的养蛊大能。
他的脸呈苍白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沉疴缠身。
他时常擡起手咳嗽几声。
林以纾:“钟老先生,我有许多问题想请教您。”
她既想问问戚亲王和北境之间的事,又想问赭蛊之事。t
钟老先生擡眼望向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今日天色已晚,我体力不佳,只能回答你一类事。”
意下就是,今夜他们要在山庄留宿了。
林以纾望向复金珩,“王兄...”
复金珩:“先赭蛊之事。”
少女颔首。
林以纾打开自己备好的图纸,摊开,图上面画的是明红身上的蛊,约莫有五个手指头加起来那么长,红豆蛊颗颗相连,结成长链。
林以纾:“钟老先生,我在临阜的黑水馆听闻您曾经培育过类似的蛊,不知和这条赭蛊是否是同一条?”
钟阁老看向图纸,眼中流露怀恋,“是我年少时养过的一只蛊了,不过它在我身边养的不久,那时我技艺不精,不知道如何控蛊,那条‘相思长’逃走了。”
林以纾:“逃走了?”
钟阁老:“你在何处看到的这条赭蛊。”
林以纾:“不瞒老先生说,是在一个大青尸的骸骨里找到的,附着于她的身。”
钟阁老苦笑道,“没想到当初我准备拿来炼制成情蛊的‘相思长’,变成了邪祟的养心邪物。”
林以纾:“钟老先生,您告老还深山后就没有再现世,能请问这是为何么?”
钟阁老:“此事与北境、戚亲王有关,我明日再答复你。”
说到明日,钟阁老有些惆怅地望向门外青空。
明日...明日可能就见不到这般的晚霞了。
林以纾察觉到老先生身上的怅惘,她转道,“我听闻老先生养了许多奇异、高深的赭蛊,我只是替这些赭蛊再也不能面世感到可惜,我在黑水馆遇到的那位养蛊人,对您也很是崇敬,他说希望有一日,能再见到您养的赭蛊。”
气氛稍显和缓。
钟阁老收回视线,“只可惜岁月不再。”
提及赭蛊,钟阁老朝堂外招手,侍从躬身而入,呈上一案的册子。
图册上,是钟阁老这些年养的赭蛊。
侍从离开时,林以纾依旧注意到他们僵硬的走姿。
钟阁老:“他们都是我养的赭蛊。”
林以纾惊讶地回头,“赭蛊?”
钟阁老:“更准确地说,他们原先是活人,但是因为一些事死去了,这些赭蛊代替了他们死去的心,成为了他们身体的宿主。”
林以纾心神一颤。
钟阁老拿过册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些人曾经都是我山庄的仆从,因为一些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赭蛊支撑住他们的身体。”
林以纾:“那他们...现在还算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