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就来验收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将长老们所授的学会。
她上的第一堂课,教的是拔刀。
起刀、则是起势。
势起,则立于不败之地。
少女握紧篆端,背手绕腕,平扫拔篆。
篆刀如雪般被拔出,扫出一阵祟气。
林以纾知道自己如果再强些。
在她拔出篆刀的这一瞬,出刃的祟气就能将这些蛊人给伤退。
书生:“不自量力!”
形单影只的少女对上成群的蛊人,确实是不自量力。
蛊人们直立身躯,扬起纤长可怖的四肢,歪歪扭扭地朝林以纾奔涌而来。
刀法的前两式,林以纾在苦无殿的芥子空间里学了上千遍。
缠头、裹脑。
有俗话说,缠头裹脑进步砍,天下刀法会一半。
第一式,缠头。
林以纾将竹篆左右环身,篆刃自下而上抵挡一个朝她探来的爪臂,在这个防守的瞬间同时蓄力,篆刃自下而上后、快速地转下。
长老说过,这看似是两个动作,但一定要在一拍内完成。
蓄力而下,“铛”的一声,以防换攻,篆刃刺向就近的一个蛊人,瞬息间扯裂他的身躯。
林以纾拔出竹篆,用力地将他踹开。
转身,横起竹篆,回挡从后击打向她的另外几个蛊人。
第二式,裹脑。
以攻为守,竹篆盘旋而劈,在裹式而起时也能防止蛊人的正面反击。
林以纾将蛊人扫退后,将竹篆在手腕间转了一圈,来到了第三式。
撩。
左右自下而上撩起竹篆,篆端对准四周蛊人的手腕、大小臂、腋下...
竹篆以残影之速撩动,篆端附着充盈的祟气,切纸一般切断蛊人的爪臂。
迷雾上空,那些细长如蛇的四肢被篆端切碎,四处飞溅。
蛊人的虫浆爆炸,发出嘶鸣声。
林以纾在蛊人之间穿行,背身横扫竹篆,祟气带着身体飞腾,踩在了一个高达两米的蛊人身上,篆刃对准它的脖子。
从左至右,用力一割。
脖颈断裂,血线四溅。
第四式,刺。
林以纾回到蛊人中,围攻的蛊人如此多,刺是直线距离最短,也是风险最高的动作。
竹篆低擡,林以纾放下右手,换成左手拿竹篆。
蛊人围来,她挑起竹篆。
直刺,斜刺,推刺。
逆鳞刺,变线刺。
刺的动作,一定不能慢,要不然她随时都会被那些爪臂给高高地擡起,再也无法获得先机。
篆刃刺入蛊人的躯体,蓄力一击就拔出。
蛊人的血溅向她的脸、手、衣裳,林以纾擡起手,将半脸的血抹干净。
从蛊人的躯体里拔出自己的竹篆。
第五式,崩。
崩,攻防合一,篆背崩开蛊人的腕臂,篆端蓄力。
林以纾崩篆而起,蓄满力后转身,纤细的身姿转了一个圈,衣袂如游云划动,崩篆后直接接劈砍,削去蛊人的头颅。
两个动作合为一拍,“铛”“铛”“铛”,不留任何迟疑。
头颅落地,血肉四飞。
第六式,抹。
林以纾拽住一个蛊人的肩膀,近身侧过手腕,将竹篆抹过他的脖颈,斜抹而下,随着血线蹦出,竹篆已然捣向了另一个蛊人的眉心。
最后一式,横斩。
左右皆可,远近适宜。
林以纾踩着祟气腾空而起,手腕将竹篆推出去,水平截斩蛊人的手臂,再俯身探斩另一个蛊人的腰身。
“铛”“铛”的横斩,祟气如刃,蛊人的身影,从腰而起,一分为二。
缠头、裹脑、撩、刺、横斩、崩、抹。
横斩!
“铛”“铛”“铛”!
竹篆发出铮鸣声,林以纾的身影在蛊人中穿行,如同一道看不清的祟气,随时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带起一片的嘶鸣和鲜血飞溅。
蛊人一个个地倒下,少女身上的血也越来越多。
她身上的祟气贪婪地舔舐着她脸上、手腕上的血,少女身影大开大合,竹篆在她的手中、身形间如水般流动。
从迷雾的上空看,蛊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它们摇晃着身躯坠落于地,断臂残骸散落。
如同大地上长出了一块又一块的虫t斑。
直到最后,这块虫斑之地上,站着的只剩下林以纾一个人。
最后一个蛊人摇晃着身躯,死不瞑目地倒向了大地。
尘埃四起,浑身是血的少女挺立于迷雾之中。
血从她的脸颊往下流淌,往脖颈处蔓延,她的身上也许有伤口,可她浑然不在意。
林以纾摸向自己的心脏。
这里跳得十分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虽然四周昏暗,但她好像能感觉倒有股勃然的生机要从她的骨血中破土而出。
少女纤细的身躯,如同一根沐血的竹,越拔越高,悄无声息地吐纳天地之气。
总有一天,会生长成最妍丽、惊艳的模样。
没有人能想到,如此纤细的少女,能将这里清洗成这样。
柴桑和嘉应将少女打碎、重塑,陈娘的事让她彻悟。
她在芥子空间受到了漫长而不知边境的训练,这些枯燥的时间,终究锻造了她篆端的寒意。
这只是开始。
林以纾屏气。
她望向迷雾的深处,若有若无间似乎能看到陈娘血红的身影。
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反撩竹篆,收鞘!
铮鸣声后,竹篆于祟气中悬起,林以纾踏上了竹篆,御篆而起。
她俯身从地上拎起书生蛊人的骸骨,装入纳物囊内。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追踪符,扔向虫斑之地。
如果新郎官明日真的会来,追踪符会告诉她答案。
竹篆腾空而起,跃至青空。
于篆上,林以纾低头俯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迷雾祟地。
竹篆划入云层,衣袂飘飞,少女的身影掩于云雾之间。
她身上的祟气逐渐消褪,退回她的身体中,浑身的血也跟着祟气一起消失。
林以纾脸上紧绷而冷淡的神情褪去,随着祟气的消失,她逐渐恢复成平日里鲜活的模样,朱唇泛红。
她于竹篆上弯下身躯,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那些被祟气压制的余毒,一下反噬了上来。
眼前的世界豁然变成了粉色,青天是粉的,地面是粉的,树林是粉的,万家灯火也是粉的。
就连脚下的竹篆,也在不断地往下垂落粉色的粘液。
林以纾:“......”
不遵从医嘱的报应,这就来了。
余毒让她脱力,林以纾伏在竹篆上,竹篆带着她坠落向地面,回到北境的宫殿。
林以纾踉跄地落地,扶着树站起来。
神识跟吃了毒蘑菇一样模糊成一片,走路的步子变得左摇右晃。
她抿了抿朱唇,小腹忽然变得很热。
余毒带来的热气一下涌上脸,她的脸腾得变红,神识内一片粉泞。
分不清东西南北。
往前再走几步,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少女心中只剩下一个执念,‘我要回自己的涵室’。
把自己关起来,这样才安全。
除此以外,她的神思中只剩下一片粉色雾气。
林以纾往前台阶上走,身体一个踉跄,她用竹篆扶住自己。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道人影扶住她的胳膊。
远处的宫人本想去搀扶王女,但看到北境少主已然过去了,便停下脚步。
景寅礼扶住林以纾。
林以纾迟钝地转过头。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一个粉色的长条人影。
男人。
少女抿了抿朱唇。
但林以纾心中的执念还是占了上风,‘我要回到自己的涵室,那里绝对安全’。
景寅礼:“殿下,你怎么了?”
林以纾:“回、涵、室。”
景寅礼目光柔和看着林以纾,他的手搭上林以纾的手腕,把起她的脉,“殿下,你的脉象...”
他略微睁大了眼。
余毒。
销魂阵的余毒。
无怪乎少女额角沁出汗珠,双靥通红,如同一朵急需养料的花。
景寅礼:“殿下,我可以帮你。”
林以纾:“帮我、怎么帮?”
她难受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脖颈,“我想回、涵室。”
好难受。
夜色中,景寅礼和林以纾说话的声音,如同在哄骗一个孩童,“殿下,你现在很难受是不是,我曾经帮你解开过,现在也可以帮你解开。”
林以纾只剩下一句,“我要回、涵室。”
肌肤烫到像是要长出疹子,再不回去,她就要着火了。
她转身离开,景寅礼却一直不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
他知道自己该放手。
余毒并没有销魂阵本体那么严重,再加上林以纾吃了药,忍一忍是能忍过去的。
但他不想放手。
他已经有许多时日没见到林以纾,他的脑海中,不断回现少女冰冷而带着拒绝的神情。
景寅礼牵住了林以纾的手。
如果他再帮她一次,这次他不离开,殿下是不是就不会再想远离他了。
他会比上次更温柔、知礼。
他会在殿下醒来的第一瞬间安抚她慌乱的情绪。
景寅礼神识中的藤蔓极速地生长、扩张,让他本就动摇的君子心,罩上一层泥淖。
景寅礼搀住林以纾,“殿下,我带你去涵室。”
听到此话后,意识糊成一滩的林以纾点了点脑袋,“我要回、涵室。”
话这么说,景寅礼却将林以纾扶向了另一个方向。
通往和承运殿相反的方向。
此时的承运殿内灯火通明,众官与复金殿下议事。
复金殿下依旧那幅杀伐果断的冷肃模样,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今日的心思似乎不在政务上。
他时不时看向殿外,像是在等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位宫人快步入殿,躬身走到复金殿下身旁,低声禀报了什么,言语间似乎提到了‘王女’二字。
众官不解地擡起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他们擡起脑袋的时候,殿上已然空无一人。
一道折子于半空摔到案上,带着冰凉怒气的余烬。
夹道间。
林以纾扯了扯粉色人影的袖子,“还要多久啊。”
她的涵室,难道在什么宇宙的尽头吗?
她、她快要忍不住了。
头发、眼睛、睫毛、脸、脖颈、全身都要着火了。
景寅礼看向近在咫尺的储君寝宫,“快了...”
他有些迟疑。
理智和感情在心中激烈地挣扎。
他停下脚步,又不想将少女带回去了。
自幼的教养在敲击、捶打他的脊椎骨。
他不能在林以纾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样事。
可...上次他已经这般帮了她...
他不想和少女解除婚约...可,如果他不尽量加深他和林以纾之间的联系,他该如何让她改变主意...
他的内心在煎熬中撕扯,他的手定在林以纾的肩上,半响后,带动着她又是一转。
重新又调回了方向。
他还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以这种方式‘帮’少女。
他披回了君子皮囊,不想堕入修罗道。
就在此时,夜色中突然出现一阵灵压,一道高长的人影由远及近。
景寅礼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少女已然被复金珩拽了过去,揽入怀中。
林以纾的身躯一摇晃,差些没站住。
又、又来一道粉色的长影。
呜呜呜,好难受...她只是想回涵室,怎么这么难啊。
可来人的身上有股让她觉得很熟悉的气息,她被拽住后,没有离开,定在原处,好奇地擡眼看。
景寅礼:“复金殿下。”
他的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窘迫。
复金珩:“你想把我的王妹,带去哪里?”
景寅礼侧过脸,不自然地道,“如你所见,王女显然身体不适,我想将她带回承运殿。”
景寅礼走上前,“我扶殿下回去。”
复金珩:“不必。”
他将林以纾横抱起身,“她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悬空的林以纾忽而很没有安全感,她摇晃复金珩的肩,“我要下来。”
景寅礼连忙道,“她不舒服,放她下来。”
“下来?”复金珩盯向少女,“你想下来,让他送你回去?”
听到此话,林以纾的动作迷蒙地定住了。
比起刚才的那道粉色人影,还是这道人影让她感觉到更安全、熟悉一些。
景寅礼:“殿下,我送你回去。”
复金珩:“你选他,我就将你放下。”
话这么说,他环住少女腰身的指骨,用力到几乎发白。
林以纾缓慢地摇了摇头,“我、选、你。”
复金珩周身的冷肃略微消融,“那就回去。”
复金珩抱着林以纾,冷淡地瞥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景寅礼,转身离开。
少女难受地趴在复金珩的怀中。
和男子这般亲近地接触后,更难受了...
身体里的那把火,烧到了喉咙眼。
留在原地的北境少主,缓慢地攥住了手。
对于林以纾选择了复金珩,他心中还是有些苦涩。
但复金珩毕竟是她的王兄...确实比他亲近些。
意料之中。
这若是在他和宋知煜之间选择了宋知煜,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静留在原地。
是复金珩还好些。
起码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景寅礼没有回寝宫,他眼前林以纾那张压抑t而娇妍的粉靥一直挥散不开。
他按捺不住,还是想去承运殿看她一眼。
起码确认她已然安好了。
他走向承运殿。
承运殿的灯火已然被熄灭,只有正殿的方向还有微弱烛火的光亮。
景寅礼行至高门下。
正殿的漆色高门,只露了个缝隙,从中吹来昏沉的熏香。
景寅礼往前走,正要推门而入,他的手定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内。
于正殿的高座上,少女跪坐在复金珩的膝上,她的双手环绕复金珩的脖子。
复金珩一直定定地盯着林以纾,用手扶住她的腰身,不让她从他的身上掉落。
昏暗的光影下,少女像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弯下身,吻向了复金珩。
而复金珩作为林以纾的王兄、这个向来冷肃的复金殿下,竟然没有躲,他承接了少女的这份主动。
宫门掩映,复金珩按住林以纾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