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林以纾走近门。
门外传来细长婉转的嗓音, “殿下,我是清秋啊,我有要事要向你请教,请您开门...”
瘦长的影子如同一条蟒蛇般挺立于门外, 左右晃动。
林以纾:“......”
我信你个鬼。
林以纾看到门外站着的身影后, 只紧张了片刻, 而后心中是释然的平静。
她早知道会有邪祟来找上门。
自从她想通自己来到《破道》绝对不是巧合后,她就知道来到临阜, 绝对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门。
先前无事发生的时候, 她还寻思着最近怎么如此太平。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林以纾腰前佩戴的竹篆摇拽, 她没有主动推开门,静观其变。
风吹枝桠,在风中,门被推开。
门大敞t后,门外无人,而门外的行廊彻底换了个模样, 不再是承运殿中原有的行廊模样,廊檐上蜘蛛网层结, 大红灯笼高挂。
下一刻, 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门前,身形快到带残影。
这是一个清秀、修长、面色惨白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邪祟。
林以纾没有从他身上感应到青尸、白骨的气息。
这应该是一个新的邪祟。
他的脸豁然逼近。
清秀的男人缓慢地朝林以纾露出一个僵硬而怨毒的笑, “新娘子...”
林以纾:“......”
原来是和明红霞同一批的邪祟。
清秀男子:“新娘子、我来接您, 去同新郎官结亲...”
他一路走来, 脚印将地上盖得湿漉漉的。
林以纾:“如果我不去呢?”
清秀男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这个邪祟显然认为林以纾还是那个孱弱、不堪一击的王女, 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险恶和势在必得。
清秀男子:“跟、我、走。”
男子虽然看起来是个柔弱的书生, 但身上滚滚往外冒的祟气比明红霞还要多,显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邪祟。
林以纾盯向柔弱书生,“我筑基了。”
我内卷了这么长时日,我现在觉得自己...强到可怕。
清秀男子:“所、以、呢?”
区区筑基,他平日里狩猎从不放在眼中。
林以纾:“我能问个问题吗?”
清秀男子怨毒地盯着她,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什么、问题?”
林以纾:“你们上头的那个主君是认识我吗?从柴桑、嘉应,到现在的临阜,为什么只逮着我一个人薅?”
清秋男子的舌头如同蛇信子一般半露,在嘴间快速穿梭,他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个笑,“去见见新郎官,他会告诉你答案。”
因为刚喝了药,林以纾的眼前是一片晦暗不明的粉黏。
可她想起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事,抵住舌尖,祟气在体内穿行,她硬生生地用祟气将药性给压下去。
那些暧昧而昏暗的粉色气息退潮,随之而上的,是密布于她手心的祟气。
她将手心贴紧自己的后脖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正事要紧。
眼前忽而变得十分清淅。
清晰到她能数清门外的迷雾里有多少棵树。
少女擡起头,露出一个妍丽而无害的笑,“好啊,到哪里成亲啊,我跟你走。”
邪祟的眼中倒映少女的笑靥,不通人性的书生,竟然也愣了愣。
书生将一根绸带递给她,让她牵着他,往外走。
林以纾笑着接过了绸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祟气的缘故,她的心脏跳得十分快,仿若在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些天性中对邪物的害怕,可这丝害怕,在想起陈娘之后,很快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迷雾中,书生将少女牵出行廊。
林以纾擡头往远处看,雾气浓郁,天地阔大,不知书生到底要将她带向远方的何处。
书生兀然停下脚步,“你结亲的、地方很远,我背你、过去。”
他转过身,示意林以纾攀上他的后背。
林以纾:“......”
林以纾:“就不能御剑过去么?我现在筑基了,可以御剑了。”
书生:“御剑、没有、我快,御剑、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她体内压制的余毒估计都能散布到五脏六腑了!
林以纾走到书生身后,“你弯下些腰,要不然我上不去。”
书生僵硬地将身体折起来,林以纾抵住他的后背,跳了上去。
这一跳,“砰”的一声,书生的身躯匍匐到地上,瘫于地面。
林以纾:“......”
不是...她没有这么重吧?
地上的书生没了动静,她该不会...直接把书生给砸死了吧?
她刚准备站起身,地上的书生开始爬行起来。
爬行。
如同鳄鱼一般爬行。
而实际上,他的躯体确实如同鳄鱼皮一般冷硬,身上潮湿地往下淌水。
他的四肢伸长、从二尺伸长到五尺,再从五尺延申到十尺、二十尺。
四肢如蚂蝗,撑起了他的身躯。
还没等林以纾反应过来,书生已经冲了出去。
风几乎像巴掌一样掀在人的脑袋上,半空中,黑影驮着少女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去。
林以纾忍不住喊出了声,在耳边、脸旁呼啸的风声,几乎如同哨声一般长鸣。
怪不得书生说这比御剑要快很多。
他们二人,几乎像大气外投掷而来的炬石,破开迷雾,“啪”得砸向了地面。
在落于地面的那一瞬间,祟气如同花骨朵一般胀开,顶住了林以纾,缓和她下落的速度。
要不然,她真就要“啪”的一声,变成地上的蚊子血了。
她站起身。
她往下看,这才看清楚,驮着她的书生,匍匐时,身体下竟然是五六十只脚支撑着他。
他在地上缓慢地爬行,那些虫脚在地上弥漫粘稠的痕迹。
林以纾看了一眼,就不禁觉得浑身发痒,跟要长疹子一般。
看到书生的本体后,林以纾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卷宗,将书生对号入座——
他是蛊人。
一种似虫的邪祟。
常群居,雌性、雄性都可以产卵,每次可以生育上百个后代。
蛊人书生怨毒地绕着林以纾转,似乎在失望于她为什么没有在降落时摔死。
林以纾用手抚了抚自己袖袂下的鸡皮疙瘩,“你就不能恢复成刚才的模样么?”
书生缓慢地蠕动虫脚,脑袋朝上,“新娘子,我不是新郎官,你不需要满意我的长相。”
他笑道,“我带你、去成亲吧。”
林以纾牵着书生给她的绸带,跟在他身后,继续往迷雾深处前走。
书生的影子在迷雾中晃荡,四肢极长,将他的身躯擡至二米,虫脚密密麻麻地在地上卷起泥沙。
林以纾尽量不去看他,保持自己精神的纯净。
往前走,是一处山坡。
山坡上,有一座破庙。
破庙的门吱吱呀呀,林以纾被请入了庙内。
书生擡起极长的手,“请——”
林以纾弯腰,踏入了破庙。
庙内破败到连神龛都没有,地上的坐垫爬满霉点,庙徒四壁,蜘蛛网厚重地往下垂。
一进去,林以纾就被扑面而来的尘埃给呛了口气,她擡起手,挥了挥。
成亲的地方,就这般草率?
这很邪祟作风。
她环顾四周,没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林以纾:“没有人...我同谁成婚?”
书生:“新郎官。”
林以纾:“......”废话。
林以纾:“我当然知道我是和新郎官成婚,他人呢,什么时候到?”
她甚至擡头瞧了,也没见到人影。
书生:“最早...明日。”
林以纾:“明日?”
她问,“那最晚呢?”
书生:“一年后...”
看着书生脸上怨毒而打量的神情,林以纾这才明白过来。
且不论新郎官到底是谁。
书生带她来,根本就是想耗死她。
哪个正常的人,能在如此破庙下待一年。
这哪里是请新娘子,明明是请君入瓮。
林以纾试探地离开,“那我先走了,等新郎官到了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林以纾背过身后,书生倒映在破庙墙上的身影缓慢地直立,他的影子,突然如同瀑布一般倾颓。
林以纾身后一阵寒意。
她的耳畔突然多了好多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想打开破庙的门,可在她伸出手之前,门上爬来一群影子,将门牢牢地掩住。
门上黑影蠕动,凑近看,才看清那是一堆的肉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
“啪嗒”几声,破庙的顶上往下掉落虫子。
林以纾走回破庙中央。
破庙在蠕动。
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墙壁上的每一砖每一瓦、屋檐、墙角、四壁...全部都在蠕动。
这根本不是什么破庙,明明是一群虫子的肚子。
破败的屋檐上往下流淌虫子,林以纾所见之处,全是虫影。
这种密集程度,如同将破庙进行了马赛克化。
而每一块马赛克,都是由成百上千的虫蛊组成的。
肉虫翻滚,如水般流淌。
而原本的那个书生,身体也在流动。
作为蛊人,他的身体就是由虫蛊组成的,他的身体倾落后,那些虫蛊四散着混入虫堆中。
虫蛊细细簌簌地流动,发出越来越大的尖叫声。
“新娘子,新娘子——”
“新娘子!新娘子!”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一只虫、每一个流动的方块,都嘶吼着虫鸣。
破庙挤压,林以纾退无可退。
书生的头颅被虫堆吊于顶,倒悬而下,看向她,“我好饿...”
虫子从他清秀的脸往下垂,“我好饿啊...”
他咧开满是虫蛆的脸,“吃掉一个新娘子,生出...上百个新娘子...”
“啪”得一声——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将书生满是虫蛆的脸给打飞t。
看起来太恐怖了,她没有忍住。
书生的头颅在地上滚动,而后又被虫堆推动着游弋。
林以纾适才的举动显然激怒了破庙,虫蛊爬行,极快地挤压向林以纾。
迷雾中,破庙不断缩小、压制、变实,就要将林以纾给挤压得站不住脚。
书生的虫脚蠕动,他将门打开,不怀好意地开口,“新娘子...我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如果你跑出去了,我就放你走,但如果你没能跑出去...”
林以纾的手指抚摸手间竹篆的细纹。
她擡眼,“我不逃。”
她不想和邪祟玩狩猎游戏。
她答应过自己会变强,不再缩在壳子里当一个躲避俗世的蜗牛。
她最近一直跟在苦无殿长老们的身后修习剑法、刀法,自己也专心钻研了术法。
没有人可以供她练手。
现在阶段性自测的机会,不久来了么。
林以纾擡起了手,两指竖在眉心,开神识。
书生像是觉得她的动作可笑。
书生:“你真的以为你能敌过我么?”
林以纾:“我说过,我筑基了。”
他无法相信这个在柴桑还孱弱的只知道哭泣的少女,竟然变的如此冷静而淡定。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
书生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给过你机会了。”
随着这一句落下,破庙发出一声尖啼,虫蛊如万针,挤压而来。
蛊气阵阵。
也就在这一刹那,林以纾擡起双手完成结印,身边扬起冲天的祟气,一圈意象符被丝丝缕缕的祟气给牵引在她周身,形成一层罩,将尖啼的、瀑布般的虫子隔绝。
虫子拼命地想要透过意象符的缝隙钻进来。
虫蛊细小,它们确实钻进来了,如流淌的细流般往林以纾身上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书生的脸豁然靠近,他张大了嘴,发出骇人的怒吼,清秀的脸变形,嘴变得有一个人那么大,尖锐的牙齿往外渗透粘液,他张嘴咬向林以纾。
林以纾屹然不动,双指夹起一张意象符。
祟气起风,她将意象符扔了出去,“起!”
在空中飘着的那张意象符炸裂出火花,一只手撕开意象符,摇摇晃晃的火柴人从意象符中爬出来,跳下。
随着这一声“起”,环绕在林以纾周身的上百张意象符,在祟气的牵引下,如同鞭炮一样,顺溜地炸裂。
“轰隆”一声。
破庙于轰鸣声中被炸得虫堆四溅。
破庙被炸得破开一个冲天的肚囊,那些被冲散的虫子还想爬回去,但比它们更快的,是从意象符中,摇摇晃晃爬出来的火柴人。
它们獠牙往外探,撕咬、拱落地上的虫堆。
意象萦绕林以纾身上的祟气,动作变得又快又狠厉,它们钻入虫堆中,四处撕扯。
虫堆尖叫,它们也发出更大的尖叫声。
林以纾提起竹篆,踏出了破庙。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使用祟气。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就好像她身体缺少的某些地方,终于长出了一块本该归于她的血肉、骨头。
祟气的充盈让她浑身热血难平,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几乎要跳出胸膛。
耳朵里响起耳鸣声。
有那么一刹,她似乎听到了天地的心跳声。
迷雾间,那些虫堆似乎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再是办法,它们变化形状。
破庙倾颓,各自萦绕,悬空颤动,汇聚成一个个人形。
一个书生、两个书生、三个书生...
上百个书生。
他们伸长纤长的爪臂,将意象人给撕碎,动作快到离奇,根本不再给意象符咬到他们的机会。
就算被咬到,也只是流淌下一些虫蛊。
虫人们僵硬地扭动身体,齐刷刷地往林以纾看来。
这些虫人,可不是柴桑的白骨、嘉应的青尸,它们既流动又坚硬,化为人时,几乎刀枪不入,身形快到分不清人影。
但为首的书生蛊人依旧没有从林以纾的眼中看到慌张。
他板着脸,“你为何、不害怕?”
少女攥住竹篆,“要我说多少遍,因为...我、已经、筑基了。”
这么多人。
好,人多就多。
她攥紧竹篆的手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少女在兴奋。
不知是因为祟气,还是因为她内心被压抑的本性。
这一回,她要练一练刀法。
近几日,她跟在苦无殿长老们的身后苦练了剑法和刀法。
他们说她很有天赋,且在刀法上,远远比剑法要有天赋。
竹篆双刃则为剑。
竹篆单刃则为刀。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延申、变长,变成一把带鞘的篆刀。
林以纾的手握在篆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