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大热天的, 林以纾的脑袋一片空白。
景寅礼的话如同回音一般,不停地在耳内重复。
林以纾脸上原本温柔的笑容褪下,她冷下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景寅礼, “你再说一遍?”
两人对望着。
周围挤满踏云会的人, 还有从各地来到北境的官员、世宗子弟。
城门处, 人满为患,华车行进不断。
作为北境少主和天都王女, 他们显然是众人的目光所在。
于这样的环境下, 明月楼的事显然不方便仔细摊开来说。
林以纾环顾四周, “现在说这些话不方便,等见完北境王后,你...把事给我说清楚了。”
她维持一个王女该有的礼仪,没有大声喧哗,敛住神思和心中的波澜,在北境官员的护送下前往北境王宫。
北境的王宫, 坐落于临阜的东南方向,云雾飘渺深处, 群殿如山, 恍若仙境。
林以纾刚踏入宫门,便能感受到北境宫殿与天都宫殿不t同的古雅之风。
白玉石雕宫门,高大巍峨, 宫墙深深, 门楣镶金。
宫中长廊曲折婉转, 四周皆是高大的红漆柱子, 每根柱子上都雕刻有精美的云纹和诗句,彰显北境文人雅客的风骨。
廊下, 素雅的帷幔垂落,随风轻拂,仿佛在迎接贵客的到来。
作为天都的王女,她为人群中地位最尊贵的存在,走在最前面。
一群人,浩浩汤汤,行至文宗殿。
入文宗殿,踏云会、百官、以及世宗之后朝北境王行礼。
大殿内,穹顶高耸,四壁垂挂字画,或绘山水风光,或绘文人雅集。
殿内陈设雅致而不失庄重,正中高椅上,北境王端坐其中。
按照礼制,林以纾只需要对北境王行平礼。
北境王颔首,“天都王女驾临,北境蓬荜生辉,今文宗殿倍感荣光。”
北境王是一个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语气和蔼。
林以纾被牵引至高位,落座。
她擡起头,觉得北境王和她想象中的略有出入。
毕竟北境现如今和天都关系处于断交的边缘。
退婚之事,表面上看是小辈之间情谊不合,但深度来讲,其实是北境单方面想和天都断绝这十几年的来往。
听闻北境现如今与西夏关系密切。
退婚、断交的背后推手,其实都是北境王。
他如此决断,林以纾本以为自己来到北境后,会面临下马威。
但北境王至少在文宗殿,还是将北境和天都的面子工程给做到位了。
林以纾并没有因此放下心。
前几日她跟着王兄一起听官员议事,实事所证,北境和天都现在私底下摩擦诸多。
表面工程只能是表面工程。
林以纾并不觉得北境是一个可以松懈以待的地方。
就譬如现在,北境王与众人谈话,心思大多放在西夏的学子和世宗子弟身上。
北境王之心,昭然若揭。
北境王:“听闻嘉应之事,我心中也廖然,没想到邪祟无孔不入,化白骨、融人皮,现如今又和北境的赭蛊沾上关系,实在让人心惊。”
踏云会的学子表明会努力查清赭蛊之事,请北境王不用担心。
北境王:“临阜正好是赭蛊最盛行的地方,当然...琅琊也是如此,临阜之大,查起来太难,有劳各位了。”
他道,“你们在探寻赭蛊的过程中,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皆可以诉诸北境的官员。”
他望向林以纾,“当然天都王女既然在此,我朝的官员定然听从殿下的差遣,唯命是从。”
林以纾抿了一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信这些场面话。
北境的官员能对她唯命是从?
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北境王又说了许久境内之事,整个过程中,林以纾都能感觉到坐在不远处的景寅礼,一直盯着她。
目光焦灼。
林以纾的内心也焦灼。
她现在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下,明月楼的那些记忆,若有若无地在她的神识内晃荡。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这是一个不说开,绝对让人寤寐难安的事。
由是,众人离开文宗殿,各自散开时,林以纾行于廊下,去找景寅礼。
她被人拽住了手腕,给拉入侧殿无人处。
门被掩上,两人站于高大的漆门下,门扉威严,殿内昏沉。
景寅礼深深地望着林以纾。
林以纾擡头看他,“你刚才所说可是真的,这种话...不要与我开玩笑。”
景寅礼:“对不起。”
林以纾:“!”
林以纾:“你为何要和我道歉?”
景寅礼:“我说得太晚了,让殿下无法相信我的话是真的。”
林以纾:“真的...你说那一夜...”
景寅礼走向前,“殿下,明月楼的那一夜,确实是我。”
林以纾身体往后晃,背靠在墙上,“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将我送回去后,就走了么?你是在...耍我么?”
景寅礼闻言,连忙向林以纾靠近,“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但回到北境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晚的事。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销魂阵、想起了殿下并不是喝醉而是中了阵法,也许销魂阵对我做了什么,让我现在才想起这一切。”
他眼神炙热地望着林以纾,“殿下,我来晚了。”
林以纾的手撑在檀木桌上,擡起头,“当真是你的话...你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景寅礼:“殿下应该先是中了销魂阵的阵法,出来找我帮忙,我进去后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后来,我实在不放心殿下,又回到了翼室中...帮殿下解阵法。”
说到这,他的耳根慢慢地变红,“我那天晚上,确实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不仅在殿下的脖窝处留下了吻痕,而且替殿下解开销魂阵后,也没有抽身...我....”
景寅礼低下头,“我将殿下弄哭成那般,殿下怎么罚我都行。”
林以纾的手紧紧地攥着桌角,声音颤抖,“真的...是你。”
这些细节,都和那夜一一对上了。
她低着头,不作反应,安静到反常。
青丝遮掩她的神情,她的侧脸陷入高门之下的阴翳中。
景寅礼走近,“殿下...”
林以纾擡起了头,随之擡起的,是她手上的嘉应刀。
可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混蛋九次郎!
刀风下落,锋利的嘉应刀割破景寅礼的袖袍。
景寅礼略微惊讶地避开,林以纾刀继续往他身上扎,景寅礼被逼至桌角,后仰,林以纾弯下身,“啪”得一声,将嘉应刀扎向他的脸——
刀的轨迹在快要扎到景寅礼时,稍微侧转了一下,“啪”地立在桌上。
檀木桌被嘉应刀扎出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景寅礼的几缕青丝被嘉应刀挥下。
林以纾保持握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望向景寅礼,脸被气得通红,“混...蛋!”
她又不能真杀了景寅礼!
景寅礼不是罪魁祸首,他也是为了帮她...
但整整九次,她央求了那么多遍...混蛋!
原来九次郎是景寅礼!
这颠覆了林以纾所有的认知。
这算什么,君子的皮囊下藏着个饿鬼么?
景寅礼虽然被刀锋所对,但他知道林以纾不可能对他做出什么,望着这样的殿下,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柔软。
就算纾儿真的将刀扎入他的胸膛,他也不会躲开。
本就是他的错。
可他的内心,有道违和的声音暗暗在说,‘错的好’。
景寅礼:“殿下的身手好了许多。”
林以纾:“多谢...”
呸!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话题差点被带跑了。
林以纾:“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景寅礼:“本就是我的错,殿下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林以纾:“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杀了你。”
景寅礼:“殿下,我知道我那夜对殿下犯了大错,我想对殿下尽责,北境和天都的婚约还没有退完,我想尽早和殿下成...”
林以纾:“打住!”
她赶忙道,“谁要你对我尽责了!”
林以纾:“不过是露水姻缘的事,这件事虽然有错,但没有错到要将我们二人捆绑在一起。”
景寅礼眸色暗下,“什么叫作...不过是...露水姻缘?”
林以纾:“千错万错都是销魂阵的错,而且,我父王近几个月会抽空来北境,将婚约解除,我们之间的婚约,名存实亡。”
景寅礼紧盯林以纾:“已然发生了这般的事,殿下就如此抗拒我,不想同我成婚么?”
林以纾:“我说过,我心中无风月,我又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为何要为了明月楼的那一夜成婚?”
林以纾往后退,脸色变冷,“而且,我觉得,我们往后,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
景寅礼想从少女的眼神中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少女澄澈的眼神中,只有坚定的疏远。
林以纾:“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我们之间,毕竟有了不堪的回忆,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到明月楼的那一夜,起码...我现在还无法面对这份回忆。”
昨天景寅礼在她心中还是端方有礼的正人君子,今日,他便成了必须要回避的存在。
景寅礼的脸色变得难看,“殿下想避开我?”
林以纾:“这样对你我都好,等我们都淡忘了这件事,彼此能坦然相处了...”
景寅礼拽住林以纾的手,“我不想避开殿下,也不想殿下避开我,一天,不,一个时辰都不行。”
林以纾想抽回自己的手,没能拽得动。
林以纾:“我要走。”
景寅礼:“这件事不说清楚了,我不放殿下走。”
林以纾:“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这是t一件需要快刀斩乱麻的事,她和景寅礼的关系她也说明白了。
林以纾:“我再说一遍,我心中没有风月,更没有想和人成婚的想法,你我既然心中都没有对方,何必纠缠彼此,暂时避开对方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景寅礼:“谁说我心中没有殿下。”
林以纾擡眼,“你别跟我说,你不让我走...是因为你喜欢我...”
她的脸色愈发冷,温柔可爱的少女,在感情方面,展露出些许的残忍。
景寅礼:“如果我说我心悦殿下,殿下又当如何?”
林以纾:“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在你不喜欢我之前,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被人单方面喜欢,对于林以纾来说,是一件非常不悦的事。
她自穿书之前,就经常陷入这种情感纠纷中。
生活中,她不乏追求者。
这些追求者都是些各自领域的天之骄子,他们的优秀她不置可否。
但无论多么优秀,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回应任何一份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
他们砸下大把的钱、费心费力、甚至和家人对抗都要追求她,可林以纾根本不需要这些付出。
周围的人都说她不知好歹,遇到这么多好的男人,竟然还在那里摆谱。
林以纾始终不明白,为何对方是一个完美的人,她就一定要贴上去。
她承认这些追求者对她非常好,但她不需要这些好,他们极度地破坏了她的社交,入侵了她的生活。
周围人看到那些追求者受情伤、深情无可回报,就谩骂她、排挤她、挑她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