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了双眼。
她知道王兄是在安慰她。
平日里对她冷肃而严苛的王兄这般守着她, 让林以纾眼中的泪愈发止不住。
仔细想来,每一次她面临险境时,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王兄。
豆大眼泪从林以纾的眼眶掉落, 接连不断地砸在复金珩的手心。
林以纾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动, “王兄、王兄...陈娘她...”
复金珩:“慢慢说。”
林以纾:“王兄...我...好累啊。”
巨大的疲惫席卷林以纾, 她眼前发黑,手指紧紧地拽住复金珩的衣襟, 身子一歪, 彻底地晕了过去。
天空有剑影如同飓风一般划过。
复金珩用力地抱着林以纾, 环住她腰身的手指骨发白。
如同在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王女身负重伤的消息很快传便嘉应城。
梅府内外,医修来往不叠。
嘉应的百姓这才知道,王女是为了解决嘉应祟地的事,命悬一线。
嘉应的人皮恶事,因为祟地被破解,终于真相大白, 尘埃落定。
明红霞被杀、祟地被捣毁,那些在嘉应内掳走女郎的堕修们无所遁身, 尽数被踏云会抓捕。
斩立决。
期间踏云会还找回一些被堕修掳走, 还没来得及送去祟地的女郎们。
女郎们被解救出来,得以归家。
青尸被诛杀、堕修受到惩罚、失踪的女郎被找回来。嘉应城,终于从人皮恶事的阴翳中走出来, 恢复成原有的繁荣和安定。
城门不再紧锁, 百姓们也敢重新推开家门, 走回街道。
他们知道, 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王女,平安不会这么快地降临。
祟地及时地被毁灭, 失踪的女郎们才能免于被活剥的命运,更多的惨案和悲剧及时被阻拦。
那些被找回来的女郎们听闻王女重伤昏迷不醒,日日结伴为王女祈福。
百姓中,也有许多为殿下祈福烧香的,坊间甚至开始流传起称赞王女的诗词。
也许是他们的祈福感动了上天,梅府内终于传来好消息,说王女的命脉被稳住。
虽然依旧昏迷,但不日就能苏醒。
众人皆欣慰、喜悦。
明红霞的尸身送至官府,踏云会的学子们对这具大青尸的骸骨进行彻头彻尾地搜骨。
剥尽皮肉后,竟然有一只蛊,慢慢地从尸身的骨头里爬了出来。
修士们将蛊取出来,面面相觑,“赭蛊!”
赭蛊,乃北境特产的一种蛊虫,是一种益蛊,可以用来养心养脉。
但是这只赭蛊比普通赭蛊要大很多,身形约莫有五个指头加起来那么长,看得人胃里直犯酸水。
赭蛊的身体里充斥奇异的气息,闻起来像祟气、煞气,又像是灵气。
这种益蛊,在邪祟手中,显然成了害人的东西。
他们怀疑,是有人通过赭蛊,在控制或是养育明红霞此类的青尸。
此事直指北境。
守在门外的天都侍从道,“如此大事,我派人去禀报复金殿下!”
赭蛊之事很快便传入了梅府,侍卫快步地去向复金殿下禀报此事。
复金殿下放下手中的折子,听完禀报后,他推门而出。
见复金殿下往外走,侍卫连忙跟上。
侍卫躬身,再次禀报,“属下觉得,赭蛊身上的气息非常奇怪,既不像祟气,又不是灵气、煞气,属下怀疑,此事与殿下您一直在找的东西有关。”
侍卫从西夏时便一直跟随复金珩,知道复金殿下一直在找寻的东西。
复金殿下向来对万物万事不放在眼底...除了这个东西。
侍卫本以为复金殿下会追问,可他只是冷淡地颔首,而后踏上行廊。
侍卫心中很是惊异,他不明白,复金殿下找那东西找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消息,为何...全然不在意。
侍卫退下。
见复金殿下离去,侍卫恭敬地目送他走远。
他转向另一位躬身的侍卫,“这条路不是通往议事堂的,你知道复金殿下要去何处么?”
那侍卫道,“这条行廊通往的地方只有一处。”
“何处?”
“王女的住处啊。”
侍卫摇头,“你不知道么,复金殿下近来几日,日日都去看望王女。”
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梅府的亭廊下,踏云会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着,也在谈论有关王女的事。
“王女还没醒么...不知身体有无大碍...”
“应该快醒了,前几日我去打听,医修说了,王女身体已然被调养好了,不过此次祟地对王女的神志损伤极大,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修士们对王女的安危有所担忧。
经由柴桑与嘉应之事后,踏云会们的修士们对这个传闻中恶贯满盈的王女彻底改观,甚至大为赞赏起来。
有一位修士道,“王女不愧是天都林氏的血脉。”
之前老是有人说这一代的王女是天都林氏天资最差的一位,现在看来,不是天资差,是天资迥异于常人。
天都林氏果然还是天都林氏。
王女,有大器晚成之姿。
有人道,“之前我还说王女只是个练气,将她看成一个纸皮美人。现在才发现,王女的练气和我们的练气可不一样。”
有人应,“是啊,我现在都突破金丹好几年了,你让我去祟地,我估计刚进去就要被大青尸活剥皮。”
说完嘉应之事,众人又聊起赭蛊。
“你们听说了吗,踏云会的长老从明氏青尸的躯骸里找出了一条赭蛊。”
“不仅听说了,搜查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差点将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话说,北境的赭蛊,为何会出现在嘉应青尸的骸骨中?”
“谁知道呢,此事严重,我估计接下来我们离开嘉应后,就该奔赴北境去探查虫蛊之事了。”
“去北境?我妖魔鬼怪都不怕,最怕虫子,若是派我去搜查虫蛊,我估计只能当拖后腿的。”
“赭蛊又不单纯是虫子,你不知道,有好多人,为了提升修为,甚至让自己身体里长满各种蛊呢。”
那位怕虫子的学子打了个哆嗦。
众人都明白,等他们离开嘉应,下一个奔赴的地点,定当是北境。
踏云会的长老也有意无意暗示过这一点。
“北境...不过北境不刚闹完内乱吗,我们现在去,安全么?”
踏云会中有来自北境的学子,他们维护道,“怎么不安全了,早就被压下去了。我们的少主已经回到北境了,有他坐阵,不会再出事儿的。”
众人点头称是。
又有人道,“再说了,王女也与我们随行,有王女的地方,必然就有复金殿下。”
“是啊,每回复金殿下往那儿一站,我就感觉自己的命有的活了t。”
众人往东南方向看,云雾飘渺的千里之外,被唤为‘白雪之境’的北境,置身于嘉应上空的同一片日光之下。
北境之所以被成为‘白雪之境’,一则是因为北境的梨树特别多,梨花飘散,如皑皑白雪纷飞。
二则是因为北境是一个风景如画,极其‘阳春白雪’的地方。
北境的文学尤其盛行,北境人对诗歌、书法、丹青,几乎是人人追捧。
在街道,也能看到百姓们聚集在一起,吟诗作对,探讨最近新出的文集。
非常有文人风气。
北境人追求简朴而高雅的生活,追崇宁静而淡泊的人生。
这也是为什么景寅礼为何在北境会如此受百姓爱戴的缘故。
他的品行、才华、一举一动,都符合文人墨客对君子的设想。
千里之外,北境的宫殿隐于飘渺的云雾中,群殿似山。
高耸的宫墙将内殿环绕。
宫殿内肃穆而寂静,广阔的正堂显得格外冷清,一砖一瓦都在紧扣北境人‘简朴而高雅’的追求。
大殿的两侧陈列的屏风上勾勒苍翠的青竹,墙壁上悬挂满字画,多以山水为题。
景寅礼端坐于书案前,眼下青黑,为了处理内乱的余烬,他显然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前几日的早朝上,主战派的大臣们再次向北境王提议杀戚亲王,杀鸡儆猴,以示王威。
景寅礼反驳了。
他觉得王叔身为一个为朝庭鞠躬尽瘁四十年的忠臣,突然造反,绝对有隐情。
他提出王叔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如果没有查清楚就将戚亲王给杀了,不仅查不清背后的隐情,还会寒了一些老臣的心。
本来大多朝臣都赞同杀戚亲王,但听到景寅礼这般说,纷纷又倒戈,请奏不能杀戚亲王。
最后此事暂搁,北境王没能下令杀戚亲王。
朝堂上,一向儒雅稳重的北境王,因为此事,脸色沉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当众训斥景寅礼,但那天早朝过后,他没有再见景寅礼。
显然是对景寅礼的这个举动,有所不满。
北境王鲜于喜怒形于色,景寅礼作为‘儿臣’,不管做的对不对,都要去请罪。
接连几日,北境王依旧不见他。
景寅礼从正殿走出,今日依旧去父王的寝殿外请安。
他在寝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内官从门内弯身而出,窘迫而为难地摇了摇头。
景寅礼淡淡地问,“父王今日还是不见我?”
内官说出托辞,“北境王身体抱恙,已经歇下了。”
景寅礼只能告退。
他心中起波澜。
自从父王借退婚之事和天都割席,选择与西夏结交后,他就变得异常起来。
放在从前,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父王会下令杀戚亲王。
毕竟戚亲王曾于早年间救过父王一命,就算其他人不相信戚亲王,父王也不该不相信。
景寅礼心中思绪繁杂,走出了宫殿。
诸多的法制、规矩、父权、王权压在了这位年轻储君的身上,他的背虽然向来如竹般挺直,但双肩上总有股长久的、无法摆脱的压力。
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教育下长大,他无法将心中的所想所思诉出口,也无人可诉。
守在夹道的侍从们对他躬身,他脸上甚至还回以温润的笑。
那些人一离开,笑容便如同融化的皮一样,慢慢地剥离他的脸。
偌大的王庭,像一座山,压在了他的背上。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想林以纾。
一想起那个芍药般妍丽、可爱的姑娘,他身上苦闷、化不开的深青色调仿若也能活跃些。
少女如果知道他的事,一定不会像那些百官一样满心算计,她会用世上最纯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听他的所想所思。
景寅礼走到了一片竹子下,丛生的青竹苍劲而高挺。
竹子的缝隙间,长着一朵不易察的红色芍药,给这从丛调的青色增添一抹鲜活的赭色。
这是他亲自栽来的。
这抹红,让景寅礼想起了林以纾,想起她脖窝上...被他吻过的那一瓣红痕。
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他君子皮囊下的平庸。
景寅礼望着这朵芍药。
那抹红痕...还在吗?
应该还在。
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亦然在景寅礼夜夜不能安寐的梦中。
有侍从疾步从后走来,朝景寅礼行礼。
景寅礼耳根的那一抹红迅速地消褪,他向深处走去,身影掩于翠竹之中,挺直的身影,像是能容纳天底下一切的慈悲,永远地正直下去。
景寅礼:“我要去看王叔。”
嘉应,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