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梅家主和元芜长老快要崩溃了。
梅家主崩溃不是因为半壁梅府的崩塌, 毕竟他已经得到王庭丰厚的赔偿，他崩溃是因为复金殿下竟然在梅府发了那么大火，他当时也在场，当即就和百官跪伏到地上, 诚惶诚恐。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复金珩虽然不是天子, 但在他们心中，比天子还要尊贵。
元芜长老之所以崩溃, 是因为昨夜过后, 只有他一个人被复金殿下单独留名召见。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议事堂内。
复金殿下似乎还处于盛怒之中, 议事堂内灵压磅礴，元芜长老被镇得弯下身躯，满头大汗。
他实在站不住，干脆扶着桌子跪坐到地上。
就在适才，复金殿下已然将王女孤身前往祟地的事告诉了他。
元芜长老知道复金殿下之所以召见他，是为了等王女回来后, 让他亲自为王女医治。
可...这么穷凶极恶的祟地，王女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复金殿下坐于高位, 面无表情, 周身的灵压冷肃。
元芜长老惊出一头汗。
他怀疑，到时候如果王女回不来，整个嘉应都有可能被灵压给碾碎。
别说...按照复金殿下的修为, 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最令元芜长老惊讶的是, 复金殿下竟然给王女通命了。
可为什么...
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好了？
就算关系有所缓和, 但好到可以同命, 这也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无怪乎复金殿下昨夜议事时突然吐了一口血。
应该是身在祟地的王女身受重伤了！
复金珩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金纹，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元芜长老提议道, “复金殿下，您若是这般担心王女，何不身入祟地...”
元芜长老的话停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大多祟地都是受控于邪祟的心念和约束的，复金殿下这般高的修为进去，很有可能祟地直接就炸没了。
到时候...囿于祟地的王女可就也会随着祟地一起被覆灭...
复金珩冰冷的眼神投过来，“元芜，动动脑子。”
元芜长老：“.......”
元芜长老再次擡起头，“殿下，您也不必如此担忧，毕竟您已经和王女通命了，您没有事，代表她还没事。”
复金珩：“这些伤对我来说不足一提，可对于她...”
复金珩的眼中，闪过少女纤细的身影。
元芜长老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灵压又是一重，吃力到几乎要呕出血来，“殿、殿下，您能不能将灵压先收一收。”
复金珩面无表情，“这已然是我在压制的状态。”
元芜长老：“.......”
是、是吗，他怎么感觉眼前已经恍惚出现仙逝了两百年的姥爷呢？
祟地中，林以纾睁开了眼。
疼、好疼...
林以纾疼到整个人都在打颤。
剧烈的疼痛，流窜向她的四肢百骸。
林以纾也没想到，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醒过来。
她的后脖颈，那朵金色的芍药金纹，看起来奄奄一息。
她睁开眼，四周风声呼啸。
她被吊在一棵树上，身躯在风中晃荡。
树下，数十个人形的红肉朝她咆哮，有几个在艰难地往树上爬，伸长手t，试图够住她。
再往外看，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红肉们匍匐在地上，朝她这个地方爬行而来。
眼前血红的数字，定在一百五十个。
极度的悲惨让林以纾笑出声，她这一笑，肺腑旁被捅穿的地方又渗出血来。
那些血往下滴落，让红肉怪物们的身上被腐蚀出白烟，它们疼痛地尖，但对这香厚的血痴迷不已，贪婪地用手指将血往嘴里送。
它们望向被吊在树上的林以纾。
它们既想要林以纾的皮，又想要她的血。
不远处，身高九尺的女青尸走来。
面色慌颓的陈娘紧跟在明红霞身后。
她根本不敢擡头看林以纾。
林以纾看着眼前‘一百五十’的血红数字，苦笑出声。
她原本以为是2v150。
现在想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明明是1v151。
被人背叛的感觉，让林以纾浑身疼痛到麻木。
祟气于林间穿行，它们本来无法侵扰这个神识纯澈到过分的少女，但现在，它们感应到少女破碎的神志和虚弱的躯体，祟气往她的伤口扎，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躯体。
明红霞和陈娘走来。
林以纾看向明红霞身后的陈娘，“为什么？”
陈娘低着头，不言语。
明红霞：“殿下，你就算受伤成这幅模样，皮囊竟然还这般的美，真是让人心动。”
她道，“所以对于您这幅华贵的皮囊，要剥下来，当然需要极高的仪式感。我适才还亲自去阵法那里，叩拜了主上，让他保佑我，能将你的皮囊完好地剥下来。”
林以纾像是听不到明红霞可怖的话，她依旧盯着陈娘，“到底...为什么？”
陈娘沉默许久，最终开口，“林姑娘，你...不要挣扎了。”
是啊，现在的她，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林以纾由衷地知道，她会死。
她会死于明红霞和陈娘的手中，皮会活生生得被扒下来，最后她也会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痛苦的、麻木的红肉。
那她的人皮最终会被谁拿走？
她冰冷的视线划过树下站着的所有人。
被这些红肉死尸，被明红霞，还是...被陈娘？
林以纾紧咬下唇，受伤的地方正不停地抽搐。
好疼啊...疼到她下一刻就能昏死过去。
明红霞靠近，“殿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轻举妄动，你就算死，也得死在皮被剥下之后，你现在稍微乱动，如若死去了，皮...可就不新鲜了。”
林以纾用力地咳嗽几声，而后笑起来。
少女笑起来，好看极了，在月光下，如同一幅镀血的美人画。
祟气萦绕在她周身。
她突然停下笑，“我就算是死...”
恶心。
一切都让她恶心。
她看向树下，“也不要死在你们手上！”
她擡起身，竹篆用力地割开捆住她身躯的长绳。
长绳断裂，林以纾的身躯随之一震，坠于树下。
人形的红肉们顿时如同潮水一般爬了过去。
林以纾像坠入水中的石子儿，在刹那间被红肉的潮水包裹、淹没。
明红霞露出一个怨毒的笑，“不自量力...可惜了一张皮...该被撕碎了。”
陈娘则是将手放在剑柄上，浑身颤抖。
所有人都以为少女已然被红肉给吞噬殆尽，可就在这时，一段竹篆探出了绞动的红肉。
纤细的血手高高地擡起，将竹篆扎入压在她身上的这滩红肉上。
鲜血往外溅，红肉们发出尖锐的叫声。
林以纾撑起竹篆，艰难地从红肉堆中往外走，一往外走，那些红肉又层层地缠上她的脚踝、她的腿，将她拽回去。
林以纾摔倒，她的脸贴在粘稠的红肉上，脸上、手里尽然是血色的腐肉。
她人倒下了，但手却高高地擡起，她的两只胳膊突然作力，“啪”得一声，将竹篆掰成了两段。
竹篆的断裂处闪寒光，尖锐无比，仅仅是被掰开的那一瞬间，就割碎了她周身不少红肉。
篆裂处如刀，两截刀刃飞快地将林以纾周身的红肉撕扯开，碎肉往外飞溅。
红肉高声尖叫。
周围的一切都是粘稠的。
泥浆、血浆、腐肉、血块...
林以纾站起身又摔下，摔下就重新爬起。
她的眼前，是一片红。
两截竹篆于深红的血肉中绞动、厮杀，挑起一阵阵尖叫声，她的表情因疼痛而麻木。
竹篆在手腕间转动，擡起、落下、擡起、落下...扎进去、拔出来！
林以纾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腐肉从她的身上成沓地掉落。
红肉的尸体堆叠于地面，化为一段段废旧的腐肉。
林以纾继续往外走，行走间又有红肉扑向了她，啃咬她的臂膀，她的身形顿了一下，擡起手，将身后的几块红肉活生生撕了下来，扔到地上。
也许扯下来的时候，那些红肉也撕下了她臂膀上的肉。
不过，她已经麻木、疲惫到完全不在意了。
她擡起手，将竹篆刺入了地上的红肉，直到它们不再扭动，尖叫声枯竭。
它们怨毒地睁着眼，嘴里往外喷射鲜血。
林以纾撑着竹篆往外走，眼前的血红数字极剧地变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从大几十变成了小几十。
最后只剩下了一行：十三。
林以纾缓慢地往外走，她整个人不成个人形，腐肉从她的袖袂往下流淌，浑身萦绕着祟气。
她麻木得像一具傀儡。
任谁经历如此大的疼痛、如此多的杀戮，也很难保持清醒。
明红霞看着林以纾，像是看到一幅完美的作品，“太好了...你的皮囊依旧算是完好。”
她感叹道，“殿下，你真是...太美了。”
林以纾看向她，“我能问问，你到底为何要挑选我进祟地么？”
明红霞：“正如我适才所说，殿下，你太特别了，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你的特别之处，但是你的灵魂、血肉都散发着让人饥饿无比的香气，让我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从你踏入嘉应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邀请你来到祟地，至于...陈老板...”
明红霞笑道，“这就是我的一时兴起了，毕竟她是我的旧雇主，一个老熟人。”
陈娘紧握剑柄。
林以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单单是为了给你那个北境的大人，挑选新娘子吗？”
明红霞笑道，“新娘子当然只是表面玩意儿，那位大人哪里是缺新娘子啊...就像我，也并不缺这么多的绣娘、皮囊，我做这些事，只为一个道。”
林以纾：“道？什么道？”
明红霞庄重而肃穆地提声，“万家皆齐首，众生同日月。魂破世间怨，重铸大同天。”
林以纾：“.......”
又是这个听不懂的狗屁道义。
赵德清如此，明红霞也如此。
他们是被人洗脑了么，仗着一句句道义将人命视为渣滓，踩在脚底。
明红霞：“殿下，这是主君授予我们的道义。”
林以纾：“主君，你的主君是谁？在哪里？”
明红霞看向青天，“祂无处不在，我们也无法得知祂到底是谁，也许你路过的每一棵树、每一片草，都有他的身影。”
明红霞的眼中有痴迷，“主君授予我们生命，他就是道义。”
林以纾：“.......”好像来到了邪教现场。
明红霞：“殿下，您听懂了吗？”
林以纾：“我听懂了，你的主君就是个狗屁。”
林以纾笑得伤口疼。
明红霞却是拧起了眉头，她的周身豁然涌出极具的祟气，“竟敢侮辱主君，找死！”
她手上黑筋毕露，地上那些僵硬的红肉又开始爬动起来，它们虽然已然算彻底的死物，却依旧能在明红霞的控制下爬行、蠕动。
林以纾回头一看，那些腐肉逐渐逼近。
她短暂地闭上了双眼。
不是吧...被扎死的红肉还能动？
她只有一条命啊！
林以纾将双篆提紧，看向明红霞。
明红霞不死，这个祟地她永远出不去。
可明红霞非简单的青尸，她是一具汇聚天地祟气，被炼化已久的凶尸。
她看向林以纾，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将嘴中尖利的牙齿全都露出。
明红霞的身形快如闪电，瞬息间闪现到林以纾的身前，她咧开嘴，“殿下，让我来亲自帮你...处理皮肉吧！”
附着祟气的指骨伸向林以纾。
铺面而来的迷雾浓郁到让林以纾看不清明红霞到底身在何处，她提紧手中的竹篆，往外扎，明红霞飞快地避开。
林以纾的耳尖动了一下。
一阵风掠过，林以纾本能地往右躲，随着风掠来的，是一段青t黑的枯手，擦着林以纾的脖颈往前伸。
林以纾若是躲得慢一些，已然丧身与此。
迷雾中，明红霞无处不在，林以纾攥紧竹篆，不仅要提防明红霞，还要提防，不知道从哪里就要冲过来的腐肉。
她用竹篆不断将飞来的腐肉往外拍，腐肉被拍出去后，会短暂地粘连在地上，而后再慢慢地爬起来，重新冲过来。
林以纾不停的将腐肉往外打，手腕发酸、发麻。
可就在某一刹那，这些腐肉的动静突然停止了。
就连周身的迷雾，也逐渐散去。
林以纾用竹篆挥开眼前的烟气，往外看。
明红霞，竟然是倒在地上的。
有个人用软剑像绳索一般套住明红霞的脖子，拼命地往阵法里拽。
明红霞如此穷凶极恶，定然不是因为软剑倒下的，而是因为——
林以纾往脚下一看，讶异地擡起脚。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片的地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阵法。
镇魔阵。
而那个用软剑禁锢明红霞的人，正是陈娘。
她一改适才颓败的模样，用软剑狠狠地套住明红霞，将她拖入镇魔阵的阵法中央。
明红霞的脖子被套住，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林以纾对眼前的场景没能反应过来，陈娘她为何...
陈娘擡起头，望向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林姑娘，你该再晚些醒来的...”
如果林姑娘醒得晚些，她也许就能尽快将阵法完成了，而林姑娘也没必要遭受那些红肉的围攻。
林以纾眼神震动，“陈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望向地上的阵法。
祟地里是不允许使用灵力的，可这里竟然出现了阵法。
这说明，这道阵法不是用灵力汇聚而成。
自古以来，可以不用灵力就作出的阵法只有一种。
用人命献祭的阵法。
血阵。
林以纾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陈娘。
陈娘回视了她一眼，露出苦笑，“对不起，姑娘，我如果不像刚才那般对你，明红霞不会相信的。”
林以纾：“陈娘，你疯了！”
她走近，想要把陈娘从阵法里拖出来，可阵法隔绝了她，她无法走近。
身后有还活着的红肉迫近，十几个一起围上来。
林以纾只能先转过身，提起竹篆，再次陷入杀戮中。
眼前血红的数字不断下降。
十三、十二、十一...
十、九...
陈娘已然将明红霞拽入了阵法中。
明红霞躺在地上，躯干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殿下说的对，你真的是疯了。”
陈娘：“韵华坊上下死了那么多个绣娘，全都死在你手上，我怎能不疯？”
明红霞：“原来不是个孬种，我真是小看你了。”
陈娘用绳子捆绑住明红霞的四肢，让血阵侵袭明红霞。
明红霞身上的祟气被血阵给吸走，脸上的青黑更为可怖。
明红霞：“你知道外面那位、你口中的林姑娘到底是谁么？”
陈娘冷眼看她，“你喊她殿下，她的身份应该十分尊贵。”
“是啊，”明红霞道，“尊贵无比。”
明红霞：“陈娘，我记得你幼时家境也不算富裕，白身起家行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韵华坊，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已经荣华富贵这么多年的女子，放弃自己的性命么？”
她的话语如同裹着糖的砒霜，“你知道的，这个祟地的法则就是只让一个活人出去，她和你之间，只要你放开我，我肯定会...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