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纾紧紧地按住绣面,不让框子划动。
这次她用的回针,从象形字的顶端开始,穿针引线,沿着象形字的轮廓缝制,线条虽然歪扭,但是她定足了力,让线条哪怕歪扭,也歪扭得字形清淅。
它必须是原来那个字。
林以纾全神贯注,鼻尖沁出细汗。
“啊——”的尖叫声响起,又有考生被撕碎了。
他们原本就腐败的尸体被撕扯开,掉落在地上,还在蠕动,祟气阵阵。
林以纾被惊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最后一针落下,象形字落在绣面上。
她颓力地靠在椅座上。
擡头往其他地方看,上百个考生,已经少了一半。
如果往地上看,还能看到他们各个部位的断肢,和蠕动的尸块。
最后一炷香没过多久便熄灭。
监考官高举起第三幅绣作。
这次除了原来的花、象形字之外,又多了一条鱼。
依旧是四炷香。
鱼儿绣起来很麻烦,因为有三个部位,三种颜色。
鱼身,是蓝色;鱼鳞,是银色;鱼鳍和尾巴,是淡紫色。
林以纾一口气还没提起来,又要开始作绣。
她擡起快要抽筋的手,立即俯身落针。
邻座陈娘的手也颤抖起来,这些绣作对她来说并不难,但是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几乎很少有人做到。
刚才看到要绣鱼的时候,她几乎就要放弃,可看到连从前没有刺绣过的林姑娘都没有放弃,她一咬牙,继续动手。
林以纾的手快冒烟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穿针引线。
飞快地完成花、字后,她立即开始绣鱼儿。
先用对应颜色的丝线穿针,在线末打结。
用平针,沿着鱼的轮廓缝制,画出鱼身,紧接着换成长短针,更快地画出那几片鱼鳞片。
考题的鳞片没有设置很多,林以纾不认为邪祟会有这么好心给他们放水。
她停下来思寻了会儿,回忆起绣象的鱼鳞虽然数量不多,但层次非常分明。
她留意于此,悉心落针。
接下来,只剩下鱼鳍和尾巴。
用回针绣!
林以纾捏紧线,不断穿引,她察觉到时间应该剩不了多久,憋着一口气猛力地绣。
“嘶”得一声,针在穿行之间扎到她的手指,刺痛感传来,血珠坠落。
她根本来不及管自己的手指,继续缝绣。
余光内,她看到监考官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她靠近,知道是最后一炷香快燃尽了。
不能慌...不能慌...千万不能绣错了。
林以纾仔细检查鱼鳍的层次,落针的动作和心跳声同步。
最后一截香摇摇晃晃地落下,林以纾“啪”得将绣面放下。
巡逻的监考官终于停下脚步。
邻座的陈娘也是九死一生,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虚脱地用手撑住桌子。
差一点...就要被拖走了。
主考官再次举起手中的绣作。
“第四幅——”
“第五幅——”
“第六幅——”
“第七幅——”
“第八幅——”
接下来的四幅绣作,难度竟然是递减的。
第四幅绣作,只需要绣一只结构简单的鸟。
第五幅绣作和第一幅一模一样,只需要绣花。
第六、七、八幅绣作,都单单只需要绣之前绣过的象形字。
难度减少后,四周的尖叫声不再响起。
林以纾和陈娘每次绣完后,都还能剩一段时间,也好松口气。
绣完七幅绣作,林以纾大汗淋漓,手心都是红的,手指上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在祟气的压制下,人很容易迷失神志。
陈娘绣完第八幅绣作后,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起来。
不知怎么的,林以纾并没有对祟气有排斥反应,这也许和她之前差点变成邪祟有关。
她擡起手,在陈娘面前打了一个响指,“醒醒...”
陈娘定住眼神,清醒过来,后怕地捶自己的后脖颈。
只剩下最后一道绣作了。
林以纾捏紧手中的针。
主考官扬起最后一幅绣作,“第九幅——”
画作上竟然有四个绣象。
花、象形字、鱼儿、鸟,齐全了。
还是四炷香。
林以纾:“!”
主考官一说话,她的手连忙动起来。
她的手像是上了发条,动作快到几乎出现残影。
林以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动得这么快,但手腕灵活得她自己都出奇。
自从昨夜过后,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依旧无法聚集灵气,但躯体变得十分灵活。
若外人看到了,也许会怀疑她是体修。
可再怎么灵活,这也是四个绣象!
果然如此!
适才那几幅简单的绣作就是让她们懈怠下来,而后突然将数量提上去,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以纾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眼睛紧盯针脚,针线不能落错,速度必须要快,她咬住嘴唇,上下穿针引线。
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本站在一旁守着的监考官,挪动起沉重的身体,一同朝她用来。
小小一个桌子,身旁围了有八具考官。
林以纾:“.......”
谢邀,第一次见到监考比考生人还多的。
余光中,她能看到监考官身上的腐肉里有白蛆在蠕动,有个监考官将眼睛抠下来,放在桌上t,让眼球的黏液在桌上滚动。
林以纾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强迫自己凝神聚气。
不准分心!不能分心!
花绣完了,鱼儿绣完了,鸟绣完了,还剩下一个象形字。
她忽视这些考官后,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终于离开了几个。
但还有两个考官,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站在她的身后。
香快要燃尽了。
林以纾的手抖得厉害,被使用过度的手,无法控制地颤动。
林以纾擡起左手,用力地拍向自己的右手。
别晃!
别晃!
人在生死之间,真的会被激发出巨大的潜力。
林以纾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快地绣东西,从前她绣个扣子,自己不高兴绣,还得求着人帮她动手。
象形字还有几笔才能绣好,她身后的两具考官弯下身体,将胳膊撑在了她的左右两个肩上。
沉重的身体如同铁砣,压垮林以纾的双肩,青尸散发刺鼻的尸腥。
林以纾的腰弯下,她根本没力气坐直身,干脆就弯着腰绣。
脸快要贴到绣面上。
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停的有尸体被撕碎,腐肉四溅。
坐在林以纾前面的考生也被撕碎了,几块腐肉飞溅她身上,林以纾却无法分心去管,任由这几缕腐肉于衣裳上蠕动,她争分夺秒。
还有三针。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考官继续将身体往下压,他们张大了嘴,等待轮考的结果被宣告。
还有两针。
有汗珠从林以纾的额角滴落。
还有一针!
落针!
落针后,站在林以纾身后的考官不仅没有站直,反而将嘴张得更大了,他们的嘴里伸出腻滑的长舌,青黑的手伸向林以纾,快要扭向她的脖子。
不对!
林以纾没有放下针。
肯定不对!
香上的线灰摇晃,就差那么短短一截,就要燃尽,林以纾身后的考官将手伸向她的脖子——
林以纾眼皮一跳。
花!
最后一幅绣作上的花,不是一开始的四瓣,是五瓣。
林以纾擡起手,抿紧唇线将花瓣补上。
线灰掉落,她的针也终于落好,身后考官的动作静止了。
主考官站出来,咧出一个大而僵硬的笑容。
“绣考结束——”
“通过考试的考生,将会、获得一个极大的奖赏。”
林以纾的面前,出现一个祟气所组成的洞,祟洞,通往外面的世界。
这代表林以纾通过轮考了。
林以纾对这什么奖赏根本不感兴趣,她转头,瞧向陈娘。
陈娘哆嗦着身躯,“我...我没有绣完...”
所有考官的目光都围向陈娘,他们朝她走来。
站在她身后的考官,擡起手,已经用胳膊架起陈娘的脖子,就要将她拖走。
林以纾跑过去,一把拉住了陈娘,她纤细的手放在考官的尸手上,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
那般粗壮的手,竟然被她掰断了。
这么一来,那些本来移动迟缓的尸体,突然变快起来。
就连‘死’去的考生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飞快地跑来,“不能、违反、考规——”
林以纾管不了这么多,她架住陈娘,用力拽她,抱着她一起跳入那个祟洞中。
祟洞内,伸出无数只青黑的手,想要把她们拽回去。
祟洞颤动,林以纾抱着陈娘在一片漆黑中打滚。
不知过了多久,打滚终于停下。
原本一望无际的漆黑,终于有亮光透进来。
月光。
林以纾躺在地上,睁开了双眼,气喘吁吁地撑起身。
耳畔传来不远处的热闹喊叫。
是明谱街。
她们落在了明谱街的一块巷道处。
林以纾朝一旁看去,陈娘紧闭双眼,已经昏了过去。
她的脖子上,有道十分清晰的青黑绞痕。
林以纾走过去,检查陈娘的身体,确定她没有其他伤口后,将她擡了起来。
这里既然是明谱街,说明韵华坊并不远。
林以纾架着陈娘站起来,一边往韵华坊的方向走,一边摇晃腰间的听音铃铛。
听音铃铛响起,在梅府的天都侍从会有所感应。
陈娘被送回韵华坊,店家再三告谢。
林以纾没有在韵华坊内久留,她换完一身干净的衣裳后,离开了韵华楼。
韵华坊外,天都的马车已经停靠在街道边。
侍从们搀扶着她上马车。
一入马车,林以纾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座椅上,如同咸鱼一般眼神呆滞。
太...累了。
有没有天理啊。
真是好事不来,坏事成一双。
她昨夜才被钉了九次,今日又被拖入祟地里生死时速。
她从未见过如此倒霉的人,现在好了,她自己给自己长见识了。
林以纾将脸转朝车窗外,呈呆滞状。
夜风温柔地吹拂少女的脸庞,吹了会儿夜风,林以纾才清醒些许。
她将脑袋靠在厢壁,看窗外流动的夜景。
灯火通明处,马车经由一片书阁,热闹声静了下来。
书阁外,站着一群北境打扮的官员,他们朝一个人躬身,好似在议论着什么。
见到北境的官员,林以纾还以为他们在朝景寅礼说话,马车走近后,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王兄?
为什么北境的官员会来找王兄。
复金珩一脸冷肃的模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马车停下,林以纾下了马车,好奇地走向书阁。
少女的身影轻灵地跃上台阶。
“王兄...”人未到,声先到了。
复金珩听到这道声音,原本冷肃的神情一定,他转过头,朝她看来。
林以纾提着裙摆,跨上台阶,“王兄...”
她走得太猛,不小心扯到了腿根儿。
昨夜被拉扯的后劲儿袭来,林以纾脸色一红,脚下不稳,踉跄着往前摔去。
复金珩扶住她的腰,将她提到了自己身旁。
林以纾虚惊一场,“是我太慌了。”
连路都没走好。她擡起头,本来以为复金珩会训斥些什么‘天都王女的礼仪’之类,但复金珩只是扶着她,“为什么站不稳?”
复金珩扶在林以纾腰侧的手没有松开。
林以纾这般冒冒失失的性子,这不是他第一次扶起她。
但从前,复金珩的手总是虚扶着,且一扶起,就会松开。
可今日,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按在少女的腰后,一路划到了她的腰窝,扶稳后,便没再松手。
林以纾自己站直了身,“没什么大事...腿...有些酸。”
该死的九次郎...别让我找到你...
林以纾生气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嘴唇被以往要红肿许多,尤其是嘴角,还破了些许,泛朱色。
复金珩看向林以纾的嘴。
这么一张小嘴,能肿成这样,想来昨夜被人狠狠叼过,久久含着。
到现在都没有消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