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狠狠折磨沈云意
从河上游顺水漂下来的尸体, 已经被打捞上来,盖着张白布,停放在岸边。
师尧过去看了几眼, 知道人彻底没救了, 就吩咐左右的弟子, 拖下去就地掩埋, 稍作休整之后就连夜赶路。为了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任何人都不得自作主张,擅自离开队伍。
马车里, 虞绫还在极力为沈云意说好话, 他道:“舅舅,此事绝不是阿云所为!”
师尧正阖眸打坐,闻言语气淡淡地道:“那你要不要去听听, 见过他的那几个弟子怎么说?”
“舅舅, 凡事都要讲证据,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虞绫据理力争,死活不肯相信, 那个一剑穿人喉咙的罪魁祸首, 居然是沈云意。
师尧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御下不严, 药王谷的弟子们出口成谎了?”
“舅舅!”虞绫的语气又沉了几分,满脸凝重地道, “你根本就不了解阿云,他心肠软到连只兔子都不敢杀, 又怎么可能会杀人?”
“你与他不过相处数日,又能有多了解他?”
师尧反问一句, 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来,经过一阵子的调养,原本被魔龙重伤下的身躯,此刻也恢复了八成,如今一想起在神魔道中的经历,就不免心有余悸,想他闭关十年,年仅五十余,就修到了飞天境,放眼修真界,何人能与他争锋?
本以为自此以后,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小的神魔道,还不是任他行,岂料才一出关,就深受重创,险些没把他打退回劫生境。
多亏祖宗保佑,要不然他这次就栽了。
师尧横了虞绫一眼,严厉告诫他,往后再不许踏足神魔道,更不许再与沈云意有任何往来。
可偏偏他这个外甥对他的劝告不以为然,还一口一声说,沈云意是个好人,此事绝非他所为,自己可以用性命担保,还说,沈云意与自己确实有了夫妻之实,定要为此负责,绝不能辜负了沈云意对他的一片痴情。
这一连几个关键点,让师尧听得眉头紧蹙,几乎要皱成“川”字,随机夹死一只倒霉的苍蝇了。他深深审视了虞绫片刻,见外甥一副女儿家的打扮,雪肤琼貌,明艳动人。又恍惚想起,自己闭关时,这孩子才六岁,那时只是比同龄人清秀些,还有点男孩子的样子,看着也机灵。
怎么年岁越长,模样越美,脑子就越笨?
这么明显的小把戏,难道也看不出来?
沈云意就是故意杀了个人,丢河里制造混乱,引起众人围观,而后趁乱将虞绫引开,若非师尧及时察觉到异样,连忙追进林子里,将人平安带了回来,这会儿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毕竟年轻气盛,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一时看走了眼,也情有可原,但动不动就拿性命做担保……若是赌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赌输了,难不成真要一命抵一命?有几条命啊,敢这么说话?
尤其虞绫说的最后一句,让师尧突然生出一种,想拿把锤子将人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的念头。
怎么能说出这种没过脑子的话?
“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师尧压低声训斥他,“这种话,你岂能随口乱说?你要知道,你已经同宁长泽定了亲,下月初六,就是你们的大婚之日,昆仑宗连喜帖都发出去了,你竟还敢说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连带着宗门都要替你蒙羞!”
虞绫面色涨红,自知失言了,但他确实是这个想法,哪怕嘴上不说,来日他行动上也会如此做。
与其到那时,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从现在开始,提前跟最亲近的人,打个预防针。
“舅舅!”虞绫扯着师尧的衣袖,语气上开始服软了,“你闭关十年,定不知晓阿云在仙府中,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他真的很可怜!”
师尧冷笑:“我虽不知他这些年来,在仙府过得什么苦日子,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昆仑宗过得是什么舒坦日子!”现在整个就是个为情所困,还不学无术的修真界二世祖了。
看样子这次回到昆仑后,就该让虞绫闭关修炼,好好收一收心,或许和宁长泽完婚之后,就不会再多生事端了。
“我且问你,你这身女装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脱掉?”师尧沉声道,“宁长泽是否知道,你是个男身?”
虞绫摇了摇头。
师尧越发蹙紧眉头,觉得此事实在太荒唐了!
这事最初其实怪不得虞绫。
师尧年轻时,因一次偶然机遇,认识了虞绫的父亲,那时虞宗主正带着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四处寻医问药,那个女孩子生得清丽至极,活脱脱就是个地道的江南美人,十分温婉。只可惜自幼就有不足之症,动辄咳血,发病时面色红润,瞳孔涣散,气喘吁吁。
说起来,从气质和外貌上来看,沈云意倒是同她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楚楚可怜,我见犹怜。要不是年龄不对,看起来真像姐弟。
虞宗主为了救她,所以才不辞千里,带她一起来到了药王谷求药,恰好与药王谷的大小姐,也就是师尧的妹妹师吟遇见,师吟对他一见钟情,自此后芳心暗许。
药王谷的药一向是重金难求,更何况是救一个濒死之人。师尧极度偏宠妹妹,见妹妹喜欢那小子,再加上二人容貌身份家世背景都挺般配的,就提出了个条件,救人可以,但得和药王谷联姻。
虞宗主救表妹心切,便答应了。岂料,师尧将人救活后,那女子就突然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不辞而别了。虞宗主发了疯似的,派人多方打听寻找,这一找就找了五年之久,却始终寻不到佳人的芳踪。
后来也履行了当日的诺言,同师吟成婚了。
药王谷和昆仑宗联姻,二人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成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久后师吟就怀孕了,这本该是一桩美谈。
可坏就坏在,虞宗主突然得知,原来表妹当初不辞而别,并非如信上所言,她厌倦了修真界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想离开修真界,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
还让虞宗主再也不要来打扰她的清净。
实则是受了师吟的逼迫。
夫妻二人也因此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师吟一气之下,当夜就收拾东西,回了药王谷,不料中途被仇家袭击,动了胎气,早产了,生下了一儿一女,但不幸的是,女儿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因为此事,让她备受刺激,从那往后就落了些病症,总是错把儿子当女儿来养,对外也只说是生了个女儿,起名为绾绾,意为长发绾君心,想以此来挽回夫君的心
,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他瞧着倒刺上的血色,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唰得一下,脸上血色全无,嘴唇都微微哆嗦起来。
该死的魔龙!
但为了不被魔龙察觉出异样。
他立马垂下头来,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半月之后,沈云意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修炼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内丹运转起来,也熟练了几分,更重要的是,气海中本来稀薄的灵力,也开始慢慢充盈了。
虽然魔龙磨砺他的方式,十分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丧心病狂,但不得不说,确实有效。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沈云意逐渐摸清楚了魔龙的古怪脾气,软硬不吃,阴晴不定,很难琢磨,不好相处。
为了讨魔龙的欢心,好多学点真本事,沈云意搜肠刮肚,努力回想有关宁长泽前世的一切。
打算策划一场宛宛类卿。
既然不能冒名顶替,那么,就让魔龙把他当成替身,将对师弟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在他身上也好。
就算有朝一日,魔龙与宁长泽重逢了。
就以宁长泽的脾气,若是得知魔龙将沈云意当成自己的替身,养在身边百般疼爱,定会心生恼怒。
杀不死主角受,那就恶心死主角受,只要主角受痛苦,那么沈云意就开心。
沈云意开始有意无意,模仿起了宁长泽。
先是从模仿穿衣开始。
宁长泽前世今生,审美都没怎么变,就喜欢搞披麻戴孝那一套,真是个做作的伪|君子!
沈云意就特意去寻了白衣服来,换上白靴子,头上戴着一朵小白花,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他本就生得清丽中带点天真烂漫的妖媚,再如此打扮,真真是楚楚动人。
果不其然,魔龙见了,眼神瞬间就变了,正当沈云意想娇娇柔柔唤一声“大王”,下一瞬竟被一掌打飞出去,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又啪的一下,跌趴在地。
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魔龙冷笑一声:“谁允许你这般打扮的?!”
沈云意早有准备,连忙起身跪伏在地,哽咽道:“大王息怒!我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大王……”
“脱下来!”
魔龙寒声道,眼神凌厉地审视着跪在他面前,还瑟瑟发抖的少年。
一瞬间,脑海中竟又浮现出师弟的音容笑貌!
沈云意丝毫没有犹豫,立马把身上的衣服撕了个干净,没一会儿就赤|条条的,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整个人哆嗦得如同风中黄叶,看起来可怜极了。
“大,大王,我只是突然想起,今日是我父母的祭日,遂才如此打扮,当真不是故意惹大王生气!”
“他们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待我极好,视我为己出,我无以为报,只能在他们祭日当天,换上孝服,以表哀思……”
少年语气哽咽,说这话时,十分情真意切,几度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魔龙神情晦涩,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是自己错怪了小废物。
也是,小废物又怎么会知道,有关师弟的一切?
又怎么会恰好,模仿师弟的打扮?
仔细瞧瞧,小废物穿的确实是一身孝!
难不成,就因为师弟喜欢披麻戴孝般的打扮,就不允许其他人真正地披麻戴孝,以表孝心了?
“我方才不过是……”魔龙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居然想着,要同小废物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
打他就打他了,还要找理由么?
他还嫌弃鸡腿上的毛没拔干净,一点调味料都没放,架火堆上烤,又脏又腥,狗都不吃。
从小就被山珍海味养刁了的嘴,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可却在此刻,他艰难地吞咽起了口水。
见沈云意误解了,极其艰难,又喊了声“沈叔叔”,沈云意这才故作恍然清醒,道:“你是不是饿了啊?”
虞绫面色难看,点了点头。
“可你不是说,你五岁起,就学了辟谷,不用吃饭么?”沈云意故意拆他台,让他打脸,“你还说,不合口味的东西,你是半点都不会沾的啊。”
虞绫果然脸色更红,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话是这么说,没错,我确实从小就学习了辟谷,但我没想到,此次重伤,竟修为尽失,至今为止,也未曾恢复,所以……”他忍不住连连往沈云意手里的鸡腿上瞥,又干咽了几口唾沫。
“原来如此,那你不早说!”沈云意故作埋怨,“早知道我就给你留点了!”
“无妨。”只要有的吃就行,他都快饿瘫了,掰手指算一算,来此地也有五、六日了。
除了喝了点山泉水,服用了一些疗伤的草药之外,就再没吃过东西。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体验饿肚子的滋味。原来人在饥饿时,确实会饥不择食。
“可我也不能让你吃我吃剩的啊。”沈云意假意关切,“你说说你,肚子饿倒是早点说啊,之前让你吃,你不吃,年纪轻轻的,可别把胃饿坏了!”说着,就起身,对着林深处“嘬嘬嘬”了几声。
虞绫满脸疑惑地问:“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弄点东西给他吃!
想饿死他吗?
“剩了也是浪费,我记得,这林子里有几条小野狼,还没满月呢,母狼就没了,我瞧着怪可怜的,就想着喂一喂。”等喂大了,再烤全狼,肯定很香。
虞绫阴阳怪气:“你倒是心善,还想着喂狼呢。”顿了顿,他又道,“这样吧,我帮你盯着,若是狼来了,我便替你喂。”
“也好,那我先去给你弄点新鲜的吃食来,你就在此等我。”沈云意随手把吃剩的鸡腿,喂狗似的,往虞绫脚边一丢,随即转身就往林深处行去。
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翻身上树,藏于林叶间,定定观望。
果不其然,约莫才过了一炷香时间,虞绫就有些坐不住了,几次往地上的鸡腿上瞥,但都隐忍着,没有拿起来。
沈云意也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如何驯化人,他不知道,但想来跟驯狼差不多,讲究一个软硬兼施。
先狠狠饿上一顿,才给点吃的,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让对方接受现在的处境,慢慢融入,最终迷失自我。
沈云意很有耐心,又等了大概有两个时辰,虞绫终于饿得受不了了,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将地上的鸡腿捡了起来,吹了吹灰,又把外皮撕干净,才小心翼翼往嘴里送。
才吃了几口,虞绫又勃然大怒,狠狠将鸡腿甩出去,发了好一通邪火之后,才躲在树底下,黯然抹泪。
沈云意见状,终于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故意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在衣服上,撕开几条口子,弄散头发,又往脸上抹了点灰,沈云意掐着时间,踉踉跄跄地瘸着腿回来。
虞绫早就等着极度不耐烦了,又饿又渴,还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姓沈的说,要去给他找点吃的,找哪儿去了?
一去三四个时辰不回来!
谁知道在外头做什么去了!
惊见沈云意如此形容,虞绫一愣,下意识起身,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等急了罢?”沈云意避而不答,从怀里取出几颗蛇莓,递给虞绫,还满脸愧疚地道,“你肯定饿坏了,本来,我早就应该回来的,岂料……”话到此处,他又闭上了嘴。
虞绫追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见沈云意拖着右腿,明显身上带伤,鬼使神差就凑过去搀扶,见他脸上又是泥土,又是擦伤,倒像是摔倒所致。
忍不住就刨根问底起来。
“也没什么,”沈云意身形摇晃,佯装站立不稳,故意往虞绫肩头歪去,虞绫身子瞬间一僵,当场就想甩手退开,却听他道,“我本来是想给你打点野物来的,但运气不好,等了许久也没见有猎物上钩,折返时,瞧见悬崖边上,长了些红艳艳的果子,便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哪知脚下没踩稳,就……”他露出点苦笑,“幸好有棵歪脖子树。”
虞绫一愣:“你是为了摘果子,所以才……?”原本满腹怒火,竟瞬间就消散了。
怪不得瘸着腿回来,竟是摔下了悬崖,要不是有棵歪脖子老树,恰好接住了沈云意,那么,他只怕已经死了。
“倒也不全是这样,还有这个。”沈云意就跟变戏法一样,捏着一朵淡粉色的小花,笑意吟吟地道,“我瞧你总是闷闷不乐的,应当是想家了,但我又没办法送你回家,也不知道怎么逗你开心。我便想着,你既然喜欢男扮女装,应当也喜欢胭脂水粉,但这种鬼地方,也寻不到胭脂水粉,就给你摘了朵小花,希望你能喜欢。”
虞绫望着眼前的小野花,怔愣半晌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就是说,沈云意就为了逗他开心,所以才不顾危险,跑去悬崖上,又是摘果子,又是摘花。
还摔了下来,弄成这么一副狼狈样子。
可是,自己明明从未对沈云意有过半点真心,不过就是在利用他而已,打心底里就看不上这个痴傻了二十年的仙府小师叔。
还早就打算好了,待恢复灵力后,就杀沈云意灭口。
如今,却有些动摇了。
看来,沈云意并没有变聪明,还是和原来一样傻,不,变得更傻了。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虞绫磕磕绊绊地问,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
这样就算对他好了?
那自己未免显得太廉价了,不就一朵破花,几颗烂果子,有什么稀奇的!
可他问出口后,又下意识屏息凝气,想听听沈云意的回答。
沈云意满脸真诚地道:“因为,我当你是朋友啊,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救你一命,又同被魔龙所伤,就算是患难与共,这得是多大的缘分啊。”
“说不准,你我前世有缘,所以今生才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沈云意满口跑火车,擡眸紧紧凝视着虞绫的眼睛。
朋友……?
虞绫神情恍惚,在他看来,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当他的朋友。
他从小到大,所结识的人,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
能称作为朋友的,屈指可数。
沈云意名义上是仙府的小师叔,实则就是仙主特意养着,给宁师兄当替身的,整个仙府谁不知道此事?
纵然从不往外宣扬,但天底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虞绫早就知道此事,并且也同其他人一样,觉得沈云意是个傻子,又蠢又笨,还惯会哗众取宠,在外丢人现眼,只会占着小师叔的位置,对仙府毫无贡献。
不像宁长泽,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经常带着师兄弟们,下山游历,天南地北狩猎寻宝,所寻到的宝物绝大多数,都会上交师门,为师门积累数不清的财富。
可以说,仙府这些年来,全靠宁长泽下山敛财,他还喜欢广结好友,四处拉拢名门正派,平衡各个宗门之间的权势。
简直就是仙府行走的代言人,活脱脱就是个金豆豆。
相比之下,沈云意这位名义上的小师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能代替宁长泽去死,也算是沈云意为仙府做出的贡献,也不枉费仙府养育他多年。
总而言之,这样的沈云意,根本不配当他的朋友。
“怎么了?你不喜欢么?”沈云意故作失落,但很快又扬起了一张笑脸,“没关系,你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再去替你……啊。”
脚下一踉跄,不偏不倚,就摔到虞绫怀里,虞绫下意识伸手扶他,手掌扶在沈云意的后腰,隔着几层衣衫,都能感受到皮|肉散发出的热气。
他似触电,神情立马慌张起来,下意识缩回手,哪知沈云意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是软的,弱柳扶风一般,攀附在他的肩头。
只要他一松手,沈云意好似就会立马跌倒,甚至会被风吹走,显得那般孱弱,又楚楚动人。
许是扯痛了伤,还从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喘|息和闷哼,明明同为男身,虞绫须得耗费大量的时间,沐浴更衣,涂脂抹粉,才能熏成女儿家的体香。
来维持他男扮女装的假象。
可沈云意却身带辛香,吐气如兰,也不知是不是偷吃了什么很甜的花蜜,说话时,字与字之间,好似都会拉丝,又黏又腻,但又不会显得卖弄风情,更不会显得扭捏作态,反而有一丝娇憨的意味。
这让虞绫恍然间想起,宁长泽曾经给他介绍过一种很特别的植物,翠绿的叶,纤细的藤蔓上,长满了素白花蕊,在微风中袅娜聘婷,依靠于大树之上。
宁师兄说,这个叫作菟丝花,诗中所云,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借此来向他表述情意。
但宁师兄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什么菟丝花,而是和宁师兄同为男人,货真价实的真男人。
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遂才选择男扮女装。
以他的性格,也定不会依附于旁人而活,对这种需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没了男人,就半死不活的人,无论男女,都感到嫌恶。
在虞绫看来,女子不比男人差,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能撑起半边天,并不需要事事靠男人。男人有时候,最不是个东西。
虽然和沈云意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虞绫觉得,沈云意好似就是那种人,还是他最最最厌恶的菟丝花!
一碰到男人,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寸寸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无论他怎么扶,怎么捧,都无法将其重新聚拢,非得融入骨血中,小心翼翼地呵护才行。
也是,初次见面,就能恬不知耻扒他衣服,还色胆包天摸他腹肌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即便不傻,但也色!
色比傻,更加令人厌恶!
虞绫当即就要将沈云意狠狠推开,再疾言厉色一番,哪知沈云意却抢在他前面,将他推搡开了。
沈云意道:“既然你不喜欢吃野果子,那我去给你抓只野兔来……”
说着,就踉踉跄跄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又往一旁摔去。
虞绫瞳孔一颤,立马大力抓住他的手臂,呵斥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抓什么兔子!”一把将人按坐在了树桩上,刚摸索上沈云意的脚踝,沈云意立马吃痛地倒抽冷气。
“疼。”沈云意咬着下唇,泪眼汪汪,“你轻点啊。”
“我已经够轻了!”他根本没用力,好吗?
“你又骗我。”沈云意吸了吸鼻子,“算了,骗就骗罢,反正在这个世间,也没有几个人真心待我。”话到此处,他就黯然神伤起来。
虞绫微微一愣,下意识擡眸望他,入目就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不知是疼的,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沈云意的眼尾泛起一层湿红。
让他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但很快又故作坚强地强颜欢笑。
“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呢。”
虞绫愣怔,鬼使神差地问:“你习惯什么了?”
“习惯一片真心,惨遭辜负,习惯被冷落,被忽视,被遗忘,被虐待,被……抛弃。”最后两个字,刚一吐出,尾音就带了点哭腔,沈云意故作豁达,眼眸含泪地笑笑,他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他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抠着树桩。
这些话乍一听,还挺没头没脑的。
但虞绫却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能听懂。
他同样知道,沈云意被抛弃的背后,是仙府,仙主,甚至是得知真相的所有人,共同的决定,以及推波助澜。
他们所有人都偏爱宁长泽。
包括虞绫也是。
别说是牺牲一个沈云意了,就是牺牲一千个,一万个沈云意,虞绫也觉得值。
只要能保全宁师兄。
可眼下,不知怎么回事,虞绫竟头一回觉得,这件事对沈云意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
有些许的……不公平。
但世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弱肉强食的世道,每天都在死人。
人一出生就分为三六九等。高贵就是高贵,低贱就是低贱,两者之间,横跨着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
宁长泽是宁家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也是整个家族兴盛的希望,而沈云意算什么?
不过就是个山村莽夫,还是个傻子。
不过是老仙主瞧他可怜而已。
任何人都会明白,如何在两人之间抉择的。
虞绫出于愧疚,纡尊降贵,主动帮沈云意处理伤势,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表面有点红——是沈云意提前用手搓了两把,他皮肤白,稍微碰一碰,就会红成一片。
沈云意故意发出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像是很疼,但又隐忍着不叫出来。
虞绫有些纳闷:“真的有那么疼?”他的胸口都被刺穿了,也没疼成这样啊。
“我这条腿,小时候被人打断过,所以……”话到此处,沈云意立马又闭口不言了。
可他说得很清楚,是“被人打断”,这四个字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虞绫有些吃惊:“被人打断过?为什么?”在他看来,打断腿已经算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了。
一个傻子,能犯什么大错,居然打断他的腿?
“都是我不好,不怪他们的。”沈云意拉扯衣袍,盖住自己的脚踝,低声道,“我那时不懂事,资质又差,怎么都学不会辟谷,老是饿到偷跑出去找东西吃。”
“仙主师兄许是觉得恨铁不成钢罢。”
“就为了这个?”
虞绫不信,准确来说是不敢相信,他不信出去偷点东西吃,怎么就要被打断腿,这么严重。
况且,沈云意不管怎么说,也是仙府的小师叔,他拿点东西吃,怎么能叫“偷”呢?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罢。”沈云意含糊其辞,但同样此话也容易引人遐想,“我在师门,总是最不受人待见的。”
虞绫沉默了,他竟觉得沈云意有一些可怜。
“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沈云意捏起一颗蛇莓,递到虞绫唇边,笑意吟吟地道,“谢谢你。”
虞绫:“谢我……唔。”嘴一张,蛇莓入口,汁水甘甜。
“谢谢你帮我包扎,还有……”沈云意又道,“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居然又是朋友!
沈云意竟当真把他当朋友!
虞绫再次愣住。
“我会帮你找到肉灵芝的。”沈云意满脸认真地道,“你相信我。”
蛇莓里还混了几颗那种欲|果,沈云意趁虞绫放松戒备,就哄骗着他吃下,没过多久,虞绫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先是感觉到热,随后就浑身难受,很快就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的。
待他反应过来时,满脸怒容地质问道:“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蛇莓啊。”沈云意一脸无辜,“我也吃了啊,我怎么都没事?”还故作不解,擡手就去摸虞绫的额头,“好烫啊,你是不是发烧了?”
虞绫只觉得沈云意的手,十分柔软,还有些沁凉,忍不住往他身旁贴紧,难受得扯了扯衣领。
毕竟未经人事,他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身上十分难受,浑身上下的气血,都似煮沸了一般,好像快烧起来了。
“你的脸好红啊。”沈云意假意关切,擡起衣袖就要给他擦汗。
虞绫想避开,可身体却不肯听他使唤,甚至还主动凑了过去,很快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
隐隐约约,眼前的人影在晃动。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往沈云意身上贴去。沈云意假模假样推他几下,见他不为所动,当即暗暗一乐,心道,这厮的定力也不怎么样嘛,远远比不上魔龙。
反正虞绫早晚得死,年纪轻轻的,就英年早逝,着实可惜,不如把这副年轻的躯体,借给沈云意用一用。
他不用多,就用一次就好。
贪多嚼不烂。
“宁……宁师兄,”虞绫意识模糊,竟错把沈云意,认成了宁长泽,声音沙哑至极,“我,我好难受……”
“我可不是什么宁师兄呢。”沈云意无声地道,“但你姑且把我当成他,我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都是露水情缘,走肾不走心的。
沈云意才一起身,虞绫就跌倒在地,似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伏身喘着粗气,还抓着他的衣袍,一声声求他不要走。
“好,我不走。”沈云意弯下腰,擡手捏着虞绫的下巴,迫他擡起脸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描述唇的轮廓,好一张樱口,瞧着都讨人喜欢,低声道,“我留下来好好陪你玩一玩……”
而后,就捏开他的嘴,俯身慢慢贴近。
哪知还没靠近,就忽觉不对劲儿,猛然一擡眸,就见头顶的树干之上,竟站着一道黑影。
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又站上面观赏了多久。
面具之下的瞳眸,闪烁阴寒的杀意。
沈云意大惊失色,立马松开虞绫,往后退了几步,可随即又想,自己怕什么呢?
魔龙又不跟他好,还一次次推开他,甚至让他去找别的男人,那自己只是听从了魔龙的吩咐啊。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