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九华篇之饮酒
“九华, 你不会喝酒是不成的。人这一辈子,喜事也要喝,丧事也要喝, 得意时要喝, 困顿了求人更要喝。”京城宅子里的金九华在酒席间, 脑子里就闪过了高俭的这句话。
这是万不得已求人的时候了。
任是平时多么老成持重,坐在酒席上, 事情就成了一半。酒过三巡,坐席上的太监们便放下了架子,手里不老实起来, 嘴里也渐渐没了正形。
“金公公……”甲字库的管事太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必不必, 叫我九华就好。”
“你们那批丝绸……到底是颜色不正,我若是收了, 万一哪天哪位主子嫌弃一声, 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离得远, 不知道我的难处。”
金九华心下雪亮,连忙端起酒注子, 给自己酒杯里满满地斟上陈年的东阳酒:“谢公公, 是我们的不是, 手下人办得不妥, 我先干为敬, 向您赔罪了。您看我这一片诚心。”
谢公公打了个饱嗝, 酒气直泛到他脸上。金九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青色贴里的袖子拨下来挡着手, 谢公公笑了一声,也伸出手来, 两个人在袖筒中暗暗地对了一下手势。两边的人心知肚明,只装做不见,喝酒唱曲照旧。
谢公公先是摇头,他酌情又加了些,不一会就商定了,金九华脸上浮上谄媚的笑:“谢公公这样照顾我们,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谢公公笑眯眯地喝了一杯:“还是九华你这个人一向周全,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南京,你们督公如今这个……”
他陡然停住了,咳了一声,一脸心知肚明的笑。一边的姑娘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他们一直闹到三更天,才各自搂着可心的姑娘,歪歪倒倒地出了门,坐着车马软轿回家了。
金九华在门口搀着这个,又去扶那个,带着一如既往的笑。直到轿子晃晃悠悠地消失在碧玉胡同尽头,他将弓着的腰勉强挺起来,走进了大门。
天边一弯新月如钩,春风吹着院子里的蔷薇,送来甜腻的香气。他站在蔷薇花架前面,看着一树的繁花出了会神,又回到厅堂里。
酒席上摆的是江南的糟笋和香蕈,塞外的黄鼠,云南的鸡枞,海内珍馐,山珍海味,能叫得出的和不能叫得出的,样样都齐备了。他瞧着一片狼藉的杯盘碗盏,叹了口气,将一碗没动过的奶皮子端起来喝了,有点凉。
忽然旁边有点动静。他吓了一跳,转身去看,见是一个姑娘斜躺在榻上,正在抽着水烟,眼神迷离。
她妆容有点浓,被烟一熏又流了点眼泪,脂粉糊在脸上只是摇摇欲坠。他定睛一瞧,认出来了,便开口道:“爱珠,怎么不走?”
爱珠勉强擡起头来,见到是他,连忙放下水烟壶,起身苦笑道:“金公公,没人挑我走。”
金九华笑了笑:“那我安排人送你回万花楼吧。”
爱珠垂着头,忽然极妩媚地笑了一下:“金公公,让我在您这儿留一晚上吧。这个时辰回去,又要挨一顿好骂了,说不定还要挨打。客人去年还是追着抢着,我今年不比去年了……”
她抚今追昔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思。他颓然地坐下来,用手支着头不言语。爱珠凑上来:“您留下我不亏,我……我也有些本事伺候您。”
金九华摆摆手,叫下人将杯盘收走,苦笑道:“我未成名君未嫁……”
“可能俱是不如人。”爱珠淡淡地说道。
金九华愕然地擡起头来,爱珠坐下来,苦笑道:“谁还没有念过几天书。”
他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山西……大同人氏。”她拿起身边的琵琶:“要听曲儿吗,金公公?眼下时兴的曲子,我都会唱。”
“大同……我也在那呆过几年。是个好地方。唱个你家乡的曲子吧。”
她愣住了,歪头拨了拨弦,“家乡啊。”
她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有些朦胧,轻声唱道,“蜜蜂啊那个飞在呀窗沿儿上,想亲亲那个想在呀心眼眼上……”
她唱得很是婉转动听,金九华闭上眼睛,仿佛长城外的风又吹在耳畔。爱珠唱了一遍,见他不喊停,又唱了一遍。
他睁开眼睛,鼓了掌。“很好。”
他将酒杯握在手里,开口问道:“爱珠,宫里头太医院的人……常去你们那吗?”
“太医院啊……见过几个,也有姐妹有熟客,男人嘛,都一样,也玩得花着呢。”
他皱起了眉头:“有个姓蒋的太医,你认识吗?找你们打茶围,叫堂会什么的。”
“蒋……让我想想,长什么样子?”
“长相……听说很好,高大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