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桃半背半拖,带着金英在林子里穿行。也不知道是背上的人渐渐凉了,还是天气太冷了,她的牙齿打着寒战。忽然听见哗哗的水声,脚下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她喘了口气,回头道:“金英,你等等,咱们找大夫,找到就好了。”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的哒哒声,有男人的声音在她后面叫道:“是谁?”
她充耳不闻,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
几盏灯高高地举起来,将她们的影子投在水中,水流是湍急的,将影子切得细碎。不远处三五个锦衣卫穿着铠甲,持着腰刀,想是要从两边包抄上来。
她看见他们狰狞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她回首望了一眼,行宫的火还在烧着,半边天覆盖着黑色的烟尘。
她微笑着说道:“金英,别怕,咱们一块儿。”
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又打了一个旋。水声哗哗,一切归于沉寂,像是一切疾苦从未发生。
一片薄雾漂过来,将宝蓝色的天空衬得显得格外凄清。方维忍着剧痛,心中反复盘算,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对着黄淮做了个手势,走到刚才郑祥给他上药的角落里。
暗夜将他们的身影笼罩住了,只有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督公,王有庆刚才已经对我暗示,圣上……龙体,怕是不虞。”
黄淮身体震动了一下。他重重地咳了两声,问道:“怎么办?”
方维道:“事不宜迟,这样大的事,纸里包不住火,京城里百官明日便会知道,怕是……”
黄淮顿了一顿:“有话直说。”
方维道:“万全之计,便是咱们从速派人迎裕王殿下过来。若是龙驭宾天,这里就由皇后娘娘主持大局。”
一阵沉默。黄淮又道:“太子那边怎么办?”
方维小声道:“裕王与太子是同日册封的,当时太子的金宝便被不小心送到了他手上。如今看起来,裕王才是天子龙气所在。况且他年纪幼小,康嫔娘娘性情温和,与您交好,若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黄淮叹了口气道:“二龙不相见,这是圣上的规矩。只怕冲犯了龙体。”
方维道:“督公莫怕。王有庆是我的心腹人,这次因缘际会,正好让他守在里头。圣上的情况,他再明白不过。我已经跟他暗示过了,若圣上龙体有起色,便用手指头蘸一点墨,点在窗户纸的角落里。如今窗户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黄淮低着头,只是不说话。方维有点着急地说道:“督公早做决断。天快亮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黄淮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你叫个靠得住的人,连夜回城里,请裕王过来。”
方维道:“小人明白。我的小儿子郑祥,聪明机警,可以担此重任。请督公加派两个得力的人,护送他出巩华城。”
黄淮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方维牵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过来,对着郑祥道:“孩子,什么都交托给你了。”
郑祥点点头,拉着他的手道:“干爹,孩儿明白。”
他待要翻身上马,方维一阵不舍,伸手抱他入怀,摸着他的头顶,小声道:“万事小心,多保重。”
后面两个东厂的番子微笑道:“方公公别怕,有我们在,一定保这位小郑公公平安。”
方维拱手道:“那便有劳两位。”
郑祥扯动缰绳,带着两个人在晨光熹微中飞奔而去。
南沙河下游的浅滩上,河水过了一个弯,流速减慢了些。浅滩上有个人,身上挂着些水草,僵直地蜷缩在原地,头发胡乱散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具尸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的手指忽然动起来了,她在周围摸索着,渐渐用手撑着地,将上半身缓慢地擡了起来。
又歇了一阵,她冻僵的腿脚开始有了知觉。她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站了起来,脚迈了一步,踏在一块石头上,就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远处传来一声鸡啼。在东方,太阳终于冲破了云霞,喷薄而出,霎时间金光四射,照彻天地,也照着河边的这个人。
尖利的石块划在谢碧桃的手上,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她浑若不觉,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她的脚还在打晃,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向着几缕炊烟升起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