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犹豫:“我也想去看看有没有最新的医书,只是方谨一个人在家,怕他吃不上饭。”
方维笑了:“家里也有吃的,给他搁在屋里了,难不成烙个大饼挂在他脖子里。”他又想了想,“咱们吃完给他带一些回去,怪可怜的,说不定过两天大饼都没得吃了。”
卢玉贞听了,有些发愁:“这孩子还伤着呢,可怎么好。能不去吗?”
方维叹了口气:“年节不太平,他出去也是避祸。”
正说着,忽然后头有个人叫了一声:“方公公。”又有孩子的声音叫:“干爹干娘。”
方维回头看,正是经厂的掌事太监,带着郑祥走在后面。他喜出望外,连忙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经厂掌事笑道:“那天方少监过来说了一下太后娘娘要印书的事,我想着这事不惜工本也要办妥。正赶上仓库里的木头也不好用了,就要来进一批。郑祥又说这几年江南私人印的经书品质不错,我们来琉璃厂这边逛了逛,买了几套品相好的,回去借鉴下。”
郑祥就过来拉着方维的手。方维揽着他笑道:“郑祥这孩子且小呢,他说什么,也是一家之言,您还正经放在心上了。”
掌事摇摇头:“不是我当着你的面违心夸赞,这孩子学问不错,字也好。”又看着卢玉贞在旁边微笑不语,连忙道:“是弟妹吧,我听说了。恭喜恭喜。”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掌事就笑道:“相请不如偶遇,难得弟妹也在,我做东,咱们去旁边松鹤楼吃一顿去。”
方维擡眼看去,松鹤楼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他就笑着摆手道:“不是我不领情,这里是贡院周边,松鹤楼又是有名的馆子,不少新科进士们聚会、谢师的大宴小宴都安排在这。虽然咱们也不怕什么,总是不方便。改日我请喜酒,您到我府上喝一杯。”
掌事想了想,点头道:“方少监说的有理。宫里的人,还是谨慎些的好,省得被文官看在眼里,惹出是非来,好事反而变坏事了。”又看着卢玉贞道:“弟妹这样大方,我等你们的喜酒就是了。”
他笑眯眯地拱手告辞了。方维就问郑祥:“你这几天在经厂,都学到什么了?”
郑祥认真地答道:“我看了些以前印的经书,内厂出的印版,都是庄重有加,字体端方有余,灵活不足。”
方维笑道:“内厂印书,自然多求稳重,也没什么错。也不妨试试赵体,严谨大方,又有些圆润飘扬之处。可以多刻一版,拿去给太后娘娘挑选。”
他又回头问卢玉贞:“你要吃点什么?”
她就笑着摆手:“大人,孩子在这里,怎么问我呢。”
方维笑道:“咱们家虽然疼孩子,到底你是他的长辈了,自然先问你,后问他。”
她弯下腰去,又问郑祥,郑祥道:“不如咱们买些养肉包子,回头跟大哥一块吃得了。”她拍手笑道:“我就觉得这样好。还得买些烧饼。天有点热了,烧饼还能多放几天。”
方维就带着他们进了一家路边的烧饼铺。铺子里点着几盏油灯,还算亮堂,柜台前摆着一张条凳,一个人正坐着等。他一眼望去,忽然看见是张中铭。
他们见了对方,都有些意外,郑祥先作了个揖。张中铭回了个礼,郑祥就笑道:“听说张大人点选了庶吉士,恭喜恭喜。”
张中铭道:“惭愧。本科人才济济,我会试仅排二百六十名,原以为轮不到我。”
方维坐下来,微笑道:“庶吉士是内阁选拔,也是人中龙凤。”又问道:“张大人,你该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时候,怎么一个人过来买烧饼,没有长随吗?”
张中铭道:“长随在宅子里头收拾衣服行李呢。这些日子宴请是多了些,不过我这就要出京了,所以今晚就没有安排。”
方维愕然道:“你如今是翰林院的人,也要出京办差吗?”
张中铭道:“我授了翰林院编修,又被发到户部观政。刚在京城赁了一间屋子,去了户部没两天,上官又忽然叫我随他去南直隶一趟。这趟差来的十分突然,所以我赶着买些干粮,备着路上吃。”
方维忽然想起来什么,笑道:“你在户部的上官,是不是叫江之仪?”
张中铭便点点头。方维低声道:“江大人十分精干,于土地、户籍、财税,无所不通,你年纪轻,好好学着就是了。你们这次去南直隶,想是和庄田有关。”
张中铭也小声说道:“当今各省的勋贵庄田,多是豪强指民田为官田,横征暴敛。为国计者,无不痛心。”
方维点点头,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有这份心气,实在是国之幸事。阁老选人,很有眼光。”见掌柜的将好几大包烧饼递了出来,笑道:“两京这一路也有驿站,你是公差,出门有勘合,不必准备这么多。”
张中铭将烧饼接过去拿在手里,又笑道:“听户部的主事们说跟江大人出差,晨兴夜寐,辛苦的很,我便多备一些。还有一包,给我的同年杨延惠准备着。他殿试本来跟我名次差不多,只是人耿直了些。刚刚放了南京吏部主事,这次也要跟我同行。”
方维便微笑道:“你们是新科进士,天子门生,朝廷上下对你们都期望有加。用心历练,一定能宏图大展。”
张中铭忽然严肃起来,正色道:“但求无愧于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