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观政(1 / 2)

第202章 观政

俞四娘起身将隔间的门关了, 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小声地说道:“也没那么碍事, 还成。”

卢玉贞摇摇头, 很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眼睛:“四姐,我看你的眼珠子,里头已经很浑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 至少已经一两年了。这是青盲症,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雾, 是不是?”

俞四娘咬着嘴唇, 眼睛狐疑地看着她。她就低声道:“你是靠刺绣挣钱的, 只怕别人知道了,生意不好做。可是你实在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做得很慢很慢。所以你才不敢接新活,找些理由来推掉,我猜的对吧。”

俞四娘无力地垂下头去, “柜台里摆的那副凤冠霞帔,是我十年前做的。我靠绣工细致,才在京城打出名声。这个行当原本就吃不了几十年的饭, 到底是眼睛出了毛病。两年前, 我渐渐就看得很模糊了。我心里害怕,不敢叫人知道, 也不敢去看大夫。打听了些偏方, 用着也不大起效。为了遮掩, 我就拿乔起来, 把条件定的高高的,一年就勉强做一两件。反而有些高门觉得物以稀为贵, 价钱也给的足。我心里也知道,撑不了几年了,过的一日算一日吧。”

卢玉贞看着俞四娘搭在身前的手,那双手发红发胀,手指头上都缠着厚厚的棉布。她心里一酸,微笑道:“四姐,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你手艺好。咱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又都是女人,我知道这里头有多不容易。”

俞四娘有些慌乱,又道:“我原不该这么挑剔客人。你们……”她转脸看着方维:“这位公公,是我确实接不了这个活计了。”

卢玉贞道:“四姐,咱们不说那个嫁衣的事,一件衣服罢了,不算什么。只说你的眼睛,这是大事。青盲症是不大好治,不过我也能开些药,让你缓解一些。你自己慢慢调养着,再做打算。”

俞四娘眨眨眼睛,有些不信,卢玉贞就给她搭了搭脉搏,笑道:“你别怕。从脉象上看是肝肾不足,我先开个方子,你先去抓些药来吃,把那个人乳的偏方停了。”

她从布包里掏出招文袋来,提笔写了个方子,又道:“我们铺子最近药材存货不足,所以暂时停业几天。这几味药,你就到斜对过的余庆堂去抓。余庆堂的二掌柜姓梁,是我们铺子出去的,人很和善。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是我托他的,让他把药给你仔细代煎了,你按量先吃半个月。若是对症,就能舒服一点,到时候你再来我们铺子,我给你在眼睛周围的xue位再用热针。”

方维也笑道:“你只管信卢大夫的,她医术很好。我们守口如瓶,绝不对外人讲,你放心就是。”

俞四娘看看他,又看看卢玉贞,颤着手把方子接过来,小声道:“我……我先试试看。”又从袖子里往外掏钱。

卢玉贞摇头道:“四姐,你一年接不了几件活计,眼睛也不好,先治病要紧。诊金的事就算了吧。”

俞四娘愕然地看着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是真的接不了……”

卢玉贞跟方维对视了一眼,他就笑道:“没什么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日后等你眼睛治好了,我们年节上少不得做衣裳,再找你也不迟。”

俞四娘就笑了,小声说道:“你们若是着急做嫁衣,可以到贡院后身,有一家王记绸缎庄。我有一个远方侄女在里头驻店。她手艺不比我差,只是年轻,名气还没打出来,所以客人不多,报价也便宜。你们去找她就好。卢大夫身量苗条,长相秀气,用杭州出的暗纹底大红锦缎是最好的,也不用满绣,两个袖子上用金线绣云纹,胸前和彩膝上绣龙凤呈祥,就很富丽堂皇了。”

卢玉贞喜出望外,一一用笔记下了。俞四娘向他们道了谢,站起身来,扶着栏杆慢慢走出去。

卢玉贞看她走远了,起身关了门,又叹口气:“绣娘这一行,眼疾多发。许多都是寡妇贞女,无依无靠的。若是失明了,让她们怎么办。这种青盲症也不是没得治,医书上说有一种叫金针拔障术,可以用针刺到眼睛里,能彻底治愈,只是后来失传了。”

方维微笑道:“玉贞,说不定过几年,你再精进一番,就试出来了。”

她摇摇头道:“那是眼睛,怎么肯让我这样试呢。”又拿着那张纸在方维面前晃一晃:“咱们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他就喝了口茶,笑道:“玉贞,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瞧出来了。”

她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道:“大人,我看出她眼睛有毛病,有点心疼,想给她治,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不想你因为这事,又胡思乱想。”

方维扭过脸去,笑道:“我胡思乱想什么。”

她伸手将他的脸扳正了:“大人,你的心思我好歹懂一点。咱们就算刚才去别的地方又去定了一件,到时候万一衣裳脱了根线,你也会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所以四姐没有接这个单子,对不对?”

方维被说中了心事,便低下头去,吃着点心不回答。她就笑道:“你跟四姐两个人,她以为你要借势逼迫,你以为她是嫌弃你,其实全想岔了。正好我把她眼睛的病挑明了,把话一说开,大家都心安了,对不对?”

他先是释然地微笑,后来笑得越来越畅快,攥着她的手不放松,又说道:“玉贞,你可真是太好了。”

她就笑道:“到这里就打住吧,后面何德何能那一串,就不要再提了。”

她洗洗手,也吃了两块点心,又道:“惟时,其实那也不过只是一件衣裳,不必看得太重。”

方维道:“我只是想着,毕竟是咱们最大的日子。”

她挑起竹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笑微微地说道:“咱们成亲,满打满算,也就折腾整整一天的工夫。我当年没死成,就从那一天起,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我算了算,我若是能活到五十岁,咱们俩在一块大概就是一万天。一天放在一万天里,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咱们俩心往一块使,哪一天我都喜欢。你没当官,我还是丫鬟的时候,我穿一身青布衣裳,我就觉得很好。咱俩在南海子吹冷风的时候,我也觉得好。”

方维听了,往嘴里送东西的手忽然停下了,呆呆地望着她。过了一阵,他才小声道:“我何德何能……”

她大笑起来,指着他道:“我就说……”

他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道:“你讲的都对,就是算的那个一万天,着实短了点。咱们俩是要白头偕老长命百岁的。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咱们比着看谁能活。”

他们去了贡院后身,很顺利地定了嫁衣。天渐渐黑下来了,各铺子门前便掌了灯。方维就问道:“咱们要不要去一趟琉璃厂街的书铺,正好就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