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拍到,到时候记者又要乱写。”
商牧之有种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的感觉,开口问,
“你在意他们写的吗?”
梁栖月摇头,
“不在意,但是没必要给他们乱写的机会,对你不好。”
商牧之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几分,路口红绿灯亮起,车辆都在边上停下。
他伸手,按开车窗,故意跟她说的反着来,用行为表示,他不在意。
梁栖月没说话,只又起身把车窗重新升了上去。
车厢隔绝外面的鸣笛声,变得安静,还有点压抑。
“爷爷昨天找你说什么了?”商牧之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看着前面的车流,直接开口问。
梁栖月低头捏着袖子上的流苏,侧头看向车窗外,没有说话。
她从来都不是这种安静的性格,也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
商牧之从昨天晚上回家后就发现不对了。
商牧之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很快猜到,手按了下方向盘边上的鸣笛,平静地说,
“他给你看了手术报告了?”
商复生的性格和手段,绝对做不出那种老套的棒打鸳鸯的事情。
但他最懂得洞察人心。
他清楚梁栖月的性格,更加清楚他亲孙子的性格。
让梁栖月知难而退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怎么让她知道难,需要对他们两个人都有足够的了解。
梁栖月没说话,只偏着头看了会儿车窗外面,等到红绿灯都变了,前后左右的车流都被他们的车堵在这儿,开始拍车窗了,她才开口,
“商牧之,你不用这样。”
商牧之把车门和车窗都封死了,没有管外面的路人和车,只侧头看着副驾上的人,突然笑了声,但眼里没什么笑意,
“怎样?”
“别对我这么好。”梁栖月说。
她其实想说,你别这么爱我,爱一点点就行。
商牧之看了她一会儿,表情慢慢变得很平静,只是问,
“什么意思?你打算跟我分开?”
梁栖月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手指搅弄着流苏穗子,过了会儿才说,
“可以暂时分开吧,等我爸的事情过去了,我们还是可以……”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商牧之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冷硬,
“你是要我现在跟你离婚,把自己摘开,等到风头过了再跟你复婚?”
梁栖月感觉嗓子变得有些难以吞咽,像有小刀在划拉,但她点了下头,说,
“嗯,这样对你比较好。”又补充说,“我能理解你的。”
“谁告诉你这样对我比较好的?”
商牧之打断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所有的想法和念头,
“梁栖月,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这就是你说的别对你太好?”
梁栖月攥紧手掌心,不再说话。
“你觉得我给你压力了?”商牧之变得冷酷而理智,好像再度恢复成了很久之前那样谈判场上的对立方,
“结扎手术的事情给你压力了,滑雪场的事情给你压力了?”
“你以为我说的喜欢你,只是花一笔钱给你一场人造雪那样肤浅表面的喜欢?”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下,看向车窗外面,好像是很深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自嘲一样地说,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只跟我随便爱一下,没想到我当真了,所以你现在怕了,想让我也跟你一样,别对你太好。”
梁栖月没有说话,因为商牧之已经把她所有想说的都说完了。
车在路中间停了太久,已经有人过来拍他们的车窗。
商牧之看着前面的路况,也不再说话,过了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两三分钟,他忽然像是自顾自地说了句,
“我知道了。”
车绕过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商牧之把车停在路边,拉开驾驶座门直接下去了。
梁栖月坐在车里,看见他下车后径直沿着路边离开了,头也没回。
半个小时后,林肃过来,从驾驶座上车,
“太太,送您去哪里?”
梁栖月张了张嘴,想问他商牧之去哪里了,但想了下,只是说,
“送我回梁家。”
—
梁栖月到家的时候林秋意和梁沉星正在客厅里很着急。
看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去,
“怎么样?牧之是个好孩子,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你离婚的对不对,他说什么了?”
林秋意抓着她的胳膊,很担心地问,
“七月,你说话呀,你们都说什么了?”
梁栖月给自己倒水,杯口被柠檬片堵住,半天倒不出来。
她重重把水杯往边上一推,林秋意被吓一跳,
“七月……”
梁沉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梁栖月看向林秋意,很平静地说,
“他凭什么不跟我离婚?爸爸的事情都这样了,他这个时候还要带着他们全家一起受爸爸的牵连吗?”
“可是,可是这跟你没有关系啊。”林秋意急的眼泪往下掉。
梁栖月笑了下,
“怎么没关系?妈妈,你怎么老是不记得,除了梁沉星,我也是你跟爸爸的女儿啊。”
“我,七月,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秋意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无措,
“妈妈只是,只是……”
“你们只是偏心罢了。”梁栖月帮她说完,“我理解的,没关系。”
“我……”林秋意话卡住,一时之间讲不出来什么话来。
从小到大梁栖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一个人被送到爷爷那里,爷爷生病去世后她又被接回来,又被送到商家寄养。
每一次总是这样,林秋意其实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送梁栖月到商家的时候,她其实也恍惚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两个都是她的女儿,但是,但是她没有办法。
等到梁栖月长大了,梁沉星也长大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谁也没有很好的照顾好,跟她们都离得很远。
梁沉星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扶住林秋意。
梁栖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情绪失控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很多时候话在心里埋久了,慢慢就不太想说了,也觉得没有必要讲出来。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她说完,没有看林秋意,也没再想喝水,直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
林秋意结婚的早,心思也单纯,没有怎么上过班的富太太大多像她一样。
这些年梁则正虽然陪伴不多,但对她还是不错的,而且也从来没有传出过任何的花边新闻。
林秋意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偏性格软弱温和,没有太多自己想法的那一类。
生下梁沉星的时候也才刚刚二十出头,当母亲太过早,其实也不怎么会,梁栖月来的又突然,当时怀孕的时候她还很担心会像梁沉星一样从母胎里带出什么问题,一度孕期非常小心翼翼。
好在生下来足够的健康,她也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对梁沉星多了些愧疚,觉得自己第一次怀孕当妈妈没注意才没有给她一个好的身体。
两个女儿,都是亲生的,但梁沉星身体不好,梁栖月足够健康,她下意识的总会多关注一些大女儿。
梁栖月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被送到苏市有一两年了,暑假被接回家。
她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出门买公主裙,梁栖月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安静漂亮的简直像个洋娃娃,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她牵着梁沉星在里面试衣服,出来问她要不要再选几件漂亮裙子带回苏市,梁栖月忽然仰起头问她,
“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像爱姐姐一样多爱我一点呢?”
只有七岁的小女孩问出这种问题。
林秋意当时整个人其实都是完全愣住的,以至于只是呆呆的看着女儿漂亮的眼睛,很成年人地说了句,
“妈妈爱你们都是一样的呀。”
梁栖月当时的目光好像一瞬间变得有些失望,攥着她的手也松开了,说了句,
“好吧,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梁栖月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有时候给她一些东西,她好像也会拒绝,因为她说,她不需要。
但每一次梁栖月说不要的时候,林秋意总是会阵痛一般的想到当年那个抓着自己手臂,掌心软软的温热的小梁栖月。
如果再做一次妈妈,她一定不会那样无措,她会努力把她揽进怀里,告诉她自己错了,以后会像爱姐姐一样多爱她。
但现在,当年的小女孩早已经长大,她知道自己给的爱太少,但她也不太需要了。
—
梁栖月回到房间睡了很久,其实也没睡着。
断断续续的睡觉,半夜醒了两次,她下意识地想叫商牧之给自己倒水,但发现商牧之并不在。
两天没怎么下楼,莉亚上来送了几次饭,她没胃口,只随便吃了一点。
梁则正的案子在港城闹得沸沸扬扬,月底就要正式开庭。
梁栖月想到那天商牧之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我知道了。”,他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她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她觉得离婚了可以再偷偷复婚,但商牧之绝对不是这种人。
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不可能会回头。
第三天下午,梁栖月终于从楼上下来,林秋意看见她立刻走过来,问她想吃什么东西。
梁栖月摇了摇头,走过去喝水,发现水杯里的柠檬片已经被切成了很小的丝段一样的,不会再卡住。
林秋意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观察着她的动向,似乎下一秒就要过来扶住她担心她晕倒一样。
梁栖月觉得她太夸张,刚刚想说用不着,忽然又意识到点什么,直接问,
“商牧之来过吗?”
林秋意愣了愣,很明显地撒谎说,
“没有啊,打电话问过你几次关心你。”
梁栖月没有管她,上楼准备去找梁沉星。
梁沉星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见她没有隐瞒,很直接地说,
“商牧之的助理前天送过来的。”
梁栖月看着那份明显有些厚厚的文件,手掌心攥了攥,伸手接过。
“你现在给她看什么啊,”
林秋意有些担心的说。
梁沉星语气平淡道,
“瞒着更不好。”
梁栖月打开文件,里面是整理好的财产转让以及,一份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
“爸的事情差不多已经落定了,月底开庭,律师说没有什么意外的应该要在里面待十年。”
梁沉星在边上开口,
“之前媒体的报道已经全部都删掉了。”
梁栖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有些发呆。
明明她觉得无所谓的事情,现在真的看见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难受。
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半一样。
梁沉星看了看她,走过来,声音放低了一些,但很清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七月,你觉得你现在看见商牧之寄给你的东西,你难受吗?”
梁栖月擡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梁沉星笑了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难受的话可以反悔的啊,”她语气很轻松,又很认真地说,
“反正商牧之比我和爸妈都要爱你。”
梁栖月觉得她话说的太轻松,也太不了解商牧之。
商牧之是不会回头的,那天他从车上下来走的时候,一次也没回头看过。
—
商牧之的财产分割里把几套房子都留给了她。
梁栖月从梁家离开,先回了一趟他们之前住的地方。
门打开,芝士居然还在。
但门口玄关那边所有商牧之的东西,都被收拾走了。
只有之前她买的那一双打折拖鞋还在。
梁栖月捏着文件袋走到岛台边上,客厅空荡荡的,芝士看见她回来很开心,立刻咬着自己最喜欢的球过来找她。
梁栖月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球丢到一边,它立刻开心的捡球。
玄关那边忽然传来声音,有人开门。
梁栖月心脏顿时跳了跳,有些紧绷地看向进门位置。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家里面没有人。”
一个穿着休闲运动装的女生拿着遛狗的绳索,自我介绍,
“我是负责带芝士遛狗的人,你是商先生的太太吧?”
梁栖月愣了下,点了下头,又想到什么摇了下头。
女生似乎有点懵,但很快笑了下,
“这几天来家里都只有芝士,我还以为你们都在出差。”
梁栖月没有太多的心情讲话,只让芝士过来,帮忙女生一起套上绳索,又穿了小靴子,让她带芝士出门。
芝士一走,家里顿时显得更加空空荡荡。
梁栖月走到卧室和衣帽间,商牧之的东西也全部都被收拾走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他好像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梁栖月有点茫然,心脏被掏空一半的感觉还在持续。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
分开而已,人总会分开的。
即使不是现在,但总有那一天的。
阳台的门好像没有关,呼呼的风往里面刮,最近好像有台风。
梁栖月走到阳台去关窗户,窗台上面放着的水壶忽然掉了下去,她弯腰捡起来。
一盆长得非常漂亮健康的仙人球在脚边,还开出了白色的小花。
梁栖月愣了愣,握着手中的水壶,认出这是自己差点养的快死掉的仙人球。
养这一盆仙人球的时候不止一个人惊讶过,她怎么能把仙人球养成这样,她的仙人球怎么能这么娇贵。
她也觉得,她这盆仙人球是不是太娇贵了一点,别的仙人球在沙漠都能活,偏偏她的仙人球浇水了还一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
商牧之怎么帮她养活的,还开花了。
梁栖月坐在阳台盯着这株仙人球看了很久,最后自己给它浇了水,从阳台进来。
岛台那边的文件都还在,她打开那份离婚协议书看了会儿,没有签字。
她后悔了,不想离婚了。
受影响就受影响吧,反正商牧之已经那么有钱了,被梁则正影响了,少赚一点也没关系的。
手机放在包里,很久没有打开过。
梁栖月开机,看见很多人发给自己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她没有管,准备给商牧之打电话,但拨过去没有人接。
连拨三次也一样。
商牧之是把她拉黑了吗?
梁栖月有些茫然地想,忽然看见未接来电里有两个小时前林肃给她打的电话。
梁栖月愣了下,立刻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立刻接通,
“林肃,”
她刚开口,还没问,林肃在那边立刻开口,称呼依旧没改,
“太太,”
“什么?”梁栖月握着手机,听到林肃那边的汇报,感觉大脑有些嗡嗡作响,
“你帮我订机票,我要去找他。”
—
梁栖月的飞机落地是第二天晚上,中途转了好几趟航班。
商牧之三天前跟她在车里吵完架后就出差离开了港城去了东南亚那边的一个小岛。
结果这两天台风,岛上又发生了小型地震,从昨天开始已经失联快12个小时了,林肃联系不上人,商复生也让搜救队那边过去了。
岛上的机场已经毁坏,飞机落地在邻边的岛上,还要转船只过去。
但因为台风才刚刚离开,岛上的余震不清楚,没有多少船只愿意过去。
梁栖月跟着一个渔船过去,到岛上已经天黑。
事故过去24个小时,当地政府和搜救人员基本已经都到了,伤亡不算严重,只是因为台风岛上的房子基本都需要重修。
梁栖月跟着搜救队问了下岛上游客的安排,基本都在山上的最高位置的酒店。
梁栖月又试图给商牧之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是没有人接的状态。
她跟着当地的志愿者一起去山上的酒店,因为台风导致岛上不少地方像废墟,现在还有一些当地人没有搜救出来。
梁栖月不知道商牧之具体情况,事发的时候他如果在酒店应该不会出事,但万一,她不敢去想万一。
只是这一刻她忽然好像懂了商牧之在滑雪场的时候的行为。
因为如果她知道会出事,她宁愿是自己此刻被困在这座岛上。
“前面好像有人被压住了。”
志愿者忽然开口说话,讲的是英语。
梁栖月愣了愣,没怎么犹豫地说,“那我们一起帮忙?”
对方愣了下,说好,带着她一起过去。
房屋倒塌的废墟有些不好走,梁栖月跟着志愿者一起过去,看见那边不少志愿者在搜救。
忽然想,商牧之会不会也没事,如果他没事的话,应该也会下山来帮忙。
等到走过去,她跟几个志愿者一起把废墟br />
梁栖月没听懂,跟她一起的志愿者低声说,
“她在找妈妈。”
几个人里面不巧只有梁栖月是女性,她愣了愣,犹豫了下,主动抱住在哭的小女孩拍着她。
小女孩抱着她哭不撒手,梁栖月没办法带着人去前面的营地。
她跟当地小女孩在旁边,有人过去拿清水给他们。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梁栖月想到商牧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从岛上离开了。
这会儿思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像太冲动了。
边上有脚步声过来,停在自己跟前。
梁栖月以为是来送水的志愿者,没有擡头,伸手去接,
“谢谢。”
对方把水递到她手上,但没有说话。
这一片的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梁栖月伸手碰到对方的手背,
“对不起。”
她怀里还抱着当地小女孩,只有一只手。
对方依旧没有讲话,但却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臂,将水稳稳地放到她手里。
熟悉的温度和掌心的触感,还有无名指上有些冰凉的金属圈,
梁栖月愣了愣,立刻擡起头。
商牧之穿着黑色的搜救服,眉眼漆黑平静,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帮她把差点打翻的手扶稳,半蹲在她跟前,有些冷淡地说,
“水别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