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唐聿礼准时开车到了林笙公寓楼下。
看到她走出来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语气带着关切:“笙笙,昨晚没休息好?脸色这么差。”
林笙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晨光温暖,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霾。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力:“哥,昨晚我见到周祈年了。”
这句话瞬间让唐聿礼呼吸一滞,目视着前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的神经骤然绷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但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状似随意地问道:“嗯,那他找你说什么了?”
林笙将头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窗外,声音轻喃:“他说……他很想我,他问我,为什么可以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原谅他,我也一直在想这个答案。”
唐聿礼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接下来的问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急切:“那……你怎么想?你想要……原谅他吗?”
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和窗外模糊的风声。
林笙沉默了很久,久到唐聿礼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追问。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的声音,缓缓说道:“哥,我觉得恨一个人,也好累。”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唐聿礼嗓间发紧。
“每次见到他,我的情绪就会紧紧绷起,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然后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脑子里全是过去的碎片,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纠缠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
唐聿礼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不安,更有一种强烈的不甘。
他沉默着,没有打断她。
又过了片刻,林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地,却又清晰地吐出一句话:“哥,我不想恨他了。”
这句话让唐聿礼下意识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停住!
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笙,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被刺痛后的慌乱,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质问:“不想恨他了?那他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呢?这些……难道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他的反应有些激烈,显然超出了寻常哥哥的范畴。
林笙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得怔了一下,缓缓抬起眼,怔怔看向他。
唐聿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放缓了语气,但眼神依旧紧紧锁着她,带着不甘和探寻:“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
林笙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片荒芜过后的平静,还有一种深切的疲惫。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后的苍凉:“如果我一直恨他,我就永远开启不了新的生活,哥,你不明白吗?我现在的心,一半装着生活和孩子,努力想要向前看,另一半却装着对他的恨,被牢牢地钉在原地,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淡忘他,不是原谅,是放下,是为了我自己,能活得轻松一点。”
唐聿礼死死地盯着她平静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还充满了不甘的恐慌。
她想要放下周祈年?
那是不是意味着,周祈年在她心里,依然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重要到需要用“淡忘”来清理?
那他呢?他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他精心扮演的温柔兄长,他试图构建的新的羁绊……难道都要因为她一句“不想恨了”而付诸东流?
不,他绝不允许!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重新发动了车子,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快到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车子再次停在了那座千年古寺的山脚下。
依旧是清幽的环境,袅袅的香火气,但林笙的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沉重和茫然。
唐聿礼带着她,再次走进了那间偏殿。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依旧坐在原地,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看到唐聿礼和林笙一起进来,浑浊的目光在林笙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对唐聿礼微微颔首。
唐聿礼上前,恭敬地行礼,然后低声与老僧交谈起来,语气凝重。
林笙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心中那种荒诞和不真实感再次升起。
她不信这些,真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