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
晨雾如殓布般覆盖着这座刚刚吞噬了一个商业巨兽的城市。
灰白色的雾气从水面升腾，吞没了彩虹大桥的桥塔，让整个东京看起来像是悬浮在虚无之上。
东都精密总部大楼。
神永新二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袋里，俯瞰着下方的城市。
“鲨鱼来了。”
佐佐木美咲站在他身后，翻开手中厚厚的文件夹。
“黑石集团的亚太区总裁史蒂芬·卡尔，私人飞机昨晚十一点降落羽田。”
“高盛的执行董事查尔斯·温斯顿，今晨六点通过快速通道入境。”
“摩根士丹利派来的是副总裁理查德·布莱克，带了三个技术评估专家。”
她顿了顿，翻到下一页。
“军工方面，洛克希德·马丁的采购总监詹姆斯·霍华德，雷神公司的技术副总裁迈克尔·斯通。”
“欧洲的……西门子、空客、道达尔，还有英国石油。”
“总共……”她合上文件夹，“二十三家公司，四十一名代表。全部在申请紧急商务签证。预计今天下午前全部抵达。”
“真准时。”
“死亡的气味，传播得比光还快。”
“他们会怎么说？”美咲问。
神永新二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画。
《The Third of May 1808》的复制品，戈雅的名作。
画面上，法国士兵正在处决西班牙平民，白衣男子张开双臂，脸上是绝望的抗议。
“他们会告诉我，”神永新二盯着那个白衣男子，“这个世界的规则。”
“会说，技术再好，没有市场等于零。”
“会说，想要全球化，就必须接受他们的条件。”
“会说……”
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容。
更像是猎人在检查陷阱时的满意表情。
“这是为了你好。”
美咲沉默了几秒。
“您准备怎么做？”
“准备？”
神永新二走回窗前，看着远处正在升起的太阳。
“我不需要准备，美咲小姐。”
“他们才需要。”
美咲看着他那平静得可怕的表情。
“社长……”
“您真的要同时见他们所有人吗？”
“为什么不？”
神永新二反问。
“猎物太多的时候，就要让它们互相竞争。”
“安排会议室，最大的那间。”
“让他们都来。”
上午九点三十分。
东都精密总部，最大的会议室。
长桌可以容纳五十人，但此刻只坐了二十几个。
每一个都是站在世界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
或者说……
是他们派来的代表。
真正的大人物不会亲自来。
他们只需要派出马前卒。
测试水温。
试探底线。
如果猎物好欺负……
那就一口吞下。
如果猎物有些麻烦……
那就慢慢折磨。
无论哪种。
结局都是注定的。
会议室的布局很有意思。
华尔街的金融巨鳄坐在长桌的一侧。
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但眼神像在估算猎物的价值。
军工复合体的代表占据另一侧。
美国国防部的前官员。
退役将军。
军火商的高级副总裁。
他们不笑。
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周围。
欧洲老牌财团居中而坐。
手里拿着银质的怀表，不时看一眼。
仿佛在说：
“我的时间很宝贵。”
“你们最好值得我浪费这些时间。”
瑞士银行财团的代表更加谨慎。
他们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有几个亚洲面孔。
新加坡的淡马锡。
韩国的三星代表。
他们坐在角落。
既想参与这场盛宴，又害怕成为盘中餐。
会议室的空气很冷。
中央空调开得很足，但真正让温度下降的是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
那是长期掌控资本，习惯了主宰他人命运的人特有的气场。
傲慢，冷酷，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优越感。
在他们眼中，日本不过是1985年《广场协议》时的日本，被迫签字，被迫升值，被迫交出经济主权，然后陷入失落的三十年。
在他们眼中，亚洲不过是1997年金融危机时的亚洲，货币崩溃，经济瓦解，然后等着IMF带着“援助”来，顺便把所有优质资产以白菜价打包带走。
在他们眼中，神永新二这个十七岁的日本少年，不过是个幸运的暴发户。
拥有好技术？
那又怎样？
没有市场，技术就是废纸。
没有资本，创新就是笑话。
没有政治背书，一切都是空谈。
而这些市场、资本、政治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
所以，他们只需要坐在这里，摆出施舍的姿态，然后等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跪下来求他们“合作”。
就像过去一百年来，他们对待所有不听话的国家和公司一样。
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
神永新二走了进来。
他很年轻。
年轻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这就是那个掌握了可能改变世界能源格局的技术的人？
这就是那个让他们从世界各地飞到东京的人？
“诸位，早安。”
神永新二用流利的英语开场
“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下。
双手撑在鼻梁前，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在主持会议。
更像是在审视猎物。
“欢迎来到东都精密。”
“我是神永新二，这家公司的社长。”
“也是……”
他顿了顿。
“今天的主人。”
高盛的代表首先开口。
“神永先生，直入主题吧。”
“我们都是忙人，时间很宝贵。”
“东都精密的技术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但我们需要谈论一些……现实问题。”
“技术再好，如果无法通过监管审查，就无法进入市场。”
“而监管审查……”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需要很多‘沟通’。”
“黑石集团在全球43个国家都有政府关系网络。我们可以帮助您的技术快速获得认证。”
“作为交换……，我们需要技术的使用权。”
翻译成人话就是：
把技术交出来，我们帮你打点一切。
但技术产生的利润，我们拿大头。
你只能拿零头。
还得感恩戴德。
“卡尔先生说得对。”
高盛代表接过话头，脸上挂着那个完美的笑容。
“但光有政治支持还不够，还需要资本。”
“研发、生产、营销、渠道建设……每一步都需要巨额投资。”
“高盛可以提供500亿美元的即时流动性支持。”
“当然，这需要一定程度的……技术共享。”
“具体来说，我们希望获得技术的股权。不多，51%就够了。”
翻译：
我们出钱，但你得把控制权交出来。
然后我们会用你的技术去赚钱。
赚到的钱，大部分归我们。
你拿分红。
还得感谢我们的“投资”。
“两位说得都很有道理。”
摩根士丹利的代表推了推无框眼镜，语气平和得像个大学教授。
“但我想补充一点专利保护。”
“在当今世界，技术专利是最容易被侵犯的。”
“中国会仿制，印度会仿制，甚至欧洲也会钻法律漏洞。”
“摩根士丹利有全球最好的知识产权律师团队。”
“我们可以确保您的专利在任何地方都得到保护。”
“作为交换，我们希望获得专利的共同持有权。”
“这样，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为您维权。”
翻译：
把专利的一半产权给我们。
然后我们就可以“合法地”使用这些专利。
至于维权？
那是顺便的。
主要目的是把你的技术变成我们的技术。
欧洲财团的代表们也纷纷开口。
“在欧盟，没有CE认证，任何技术都无法进入市场……”
“环保标准、劳工法规、反垄断审查……每一关都能卡死你……”
“但如果我们合作，明天你就能拿到所有证书……”
“当然，我们需要一些……技术授权……”
每个人都在说“合作”。
每个人都在强调自己能提供的“帮助”。
但本质上，他们都在说同一件事：
把技术交出来。
否则，我们会让你寸步难行。
神永新二看着他们表演。
看着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
把傲慢、贪婪、威胁，全都摆在桌面上。
然后……
他笑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诸位。”
“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
他松开双手，按下遥控器。
屏幕亮起。
显示出一张复杂的技术树状图。
像是一棵倒置的生命之树，主干粗壮，分支繁密，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光芒。
“这是我司还未公布的普罗米修斯计划’。”
神永新二的声音依然平静。
“一个将彻底改变全球能源格局的技术体系。”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张图。
看着那些复杂的技术节点。
贪婪在眼中燃烧。
“普罗米修斯计划，是一个完整的技术生态系统。”
“核心层：常温超导材料。”
“这不是一种材料，而是一个材料家族。”
“包括127种不同配比的合金，每一种都针对特定应用场景优化。”
“输电用的，要求零损耗。”
“计算用的，要求极高的电流密度。”
“储能用的，要求稳定性。”
“军用的……”
他看了一眼洛克希德和雷神的代表。
“要求在极端环境下依然稳定。”
“第二层：能量转换系统。”
“新型电池，能量密度是锂电池的50倍。”
“充电时间从小时级降低到分钟级。”
“循环寿命超过十万次。”
“更重要的是……”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张成本分析图。
“生产成本，只有锂电池的三分之一。”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惊呼。
如果这是真的……
整个储能产业、便携电子产业……
全部要被重写。
“第三层：传输网络。”
“基于超导材料的无线电力传输。”
“理论传输距离：一千公里。”
“传输效率：98%。”
“这意味着什么？”
神永新二环视全场。
“意味着太阳能电站可以建在撒哈拉，供电给整个欧洲。”
“风电场可以建在海上，供电给整个日本。”
“不需要铺设电缆，不需要变电站，不需要漫长的基础设施建设。”
“只需要发射端和接收端。”
“第四层：智能能源管理系统。”
“基于计算的实时优化算法。”
“可以根据需求动态调整发电和配电。”
“理论上，可以让整个能源网络的浪费率降低到5%以下。”
他停下来，看着那些已经完全愣住的人。
“这四层技术，互相依存，缺一不可。”
“没有超导材料，就没有高效能量传输。”
“没有新型电池，就无法实现分布式储能。”
“没有无线传输，就无法摆脱现有基础设施的束缚。”
“没有智能管理，就无法发挥整个系统的潜力。”
“这不是几项可以拆分的专利。”
“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
“一个新的能源文明。”
他按下遥控器。
屏幕上，技术树开始发光。
从核心的超导材料开始，光芒沿着连接线蔓延，点亮了一个又一个节点。
最终，整个技术树都在发光。
“诸位来之前，一定做过评估。”
“评估东都精密的技术值多少钱。”
“评估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拿到这些技术。”
“评估如果拿到技术，能赚多少钱。”
“用政治手段施压，最多花费一千万美元游说费。”
“用资本手段控制，最多投入五十亿美元。”
“用法律手段纠缠，最多耗费三年时间。”
“然后，你们就能以极低的成本，获得价值数万亿美元的技术。”
“就像过去一百年，你们对待所有‘不懂规矩’的国家和公司一样。”
“对吗？”
没有人回答。
但他们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神永新二笑了，这次的笑容带上了嘲讽。
“但你们忘了一件事。”
“或者说，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一件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东京湾。
“技术，不只是专利。”
“不只是图纸、配方、生产流程。”
“技术是……认知。”
他转过身。
“材料的配方，我可以给你们。”
“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个配方能在常温下工作吗？”
“电池的结构，我可以给你们。”
“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个结构能承受如此高的密度吗？”
“算法，我可以给你们。”
“但你们知道，这个算法背后的原理吗？”
“你们不知道。”
“因为这些，不在专利文件里。”
“这些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在这里。”
“在东都精密的三百七十名核心工程师的头脑里。”
“在我们过去一年，失败了一万七千次实验积累的经验里。”
“这些，无法被窃取。”
“无法被复制。”
“无法被……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