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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之外,同福之内(1 / 2)

方鸿渐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水里的鱼,不是那种悠游自在的,而是被扔在旱地上扑腾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绝望。

报馆里的闲气、家里的吵嚷、还有孙柔嘉最后砸过来的那把象牙梳子,都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夜路,也不知要去哪儿,只觉得四周的黑暗像稠密的粥,把他裹得透不过气来。

心里头那点知识分子的清高和现实的窘迫拧成一团乱麻,他叹了口气,这日子真真是座密不透风的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可他方鸿渐,连城门在哪儿都摸不着。

就在这时,脚下一空,天地颠倒,耳边风声呼啸,像是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等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睁开眼,却见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映出四个他绝不可能认错的大字:同福客栈。

方鸿渐揉了揉眼睛,莫非是气糊涂了?

这名字透着股说不出的市井热气,与他正经历着的灰败人生格格不入。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一个带着点儿陕地口音的女声脆生生地迎上来。

方鸿渐定睛一看,柜台后头站着个身着藕色衫子的女子,眉眼间透着精明的风情,正上下打量着他这身皱巴巴、还沾着泥点的西式旧西装。

他一时语塞,惯常的社交辞令卡在喉咙里,只挤出一句:“此……此处是何地界?七侠镇?我怎地从未听过?”

“哎呦,看您这打扮,是打东面来的吧?咱这七侠镇虽小,可是个热闹地方。”那女子,正是佟湘玉,已经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热络笑容。

“额是这儿的掌柜,佟湘玉。”

“外面风大,快进来暖和暖和,展堂,给这位客官倒碗热水!”

一个身形利索、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手里拎着个茶壶,嘴上应着:“来咯掌柜的!”

他一双眼睛机警地在方鸿渐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这才斟了碗水递过来:“客官,您请。”

方鸿渐接过碗,道了声谢,手指触到粗陶碗的温热,心里稍微定了定神。

这地方,这些人,都透着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鲜活劲儿,与他熟悉的那些矫揉造作的沙龙聚会或是勾心斗角的报馆办公室截然不同。

“在下……敝姓方,方鸿渐。”他习惯性地想摸出张名片,却摸了个空,只好尴尬地拱了拱手。

“方才一时恍惚,误入宝地,还望掌柜的见谅。”

“方先生是吧,瞧您说的,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嘛。”佟湘玉笑道,随即朝楼梯口喊了一嗓子,“小郭!秀才!别腻歪了,下来招呼客人!”

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的姑娘和一个戴着方巾、模样文弱的年轻书生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那姑娘大大咧咧地往方鸿渐对面一坐:“哟,新面孔啊,我叫郭芙蓉,这位是吕轻侯,我们都叫他秀才。”

那书生忙不迭地作揖:“小生吕轻侯,不知先生驾到,有失远迎。”

方鸿渐看着这对组合,心里更是纳闷,这地方的人物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合常理。

他勉强笑了笑:“幸会,幸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客栈里的陈设吸引——普通的桌椅板凳,擦得倒还干净,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葱花香和皂角气,与他想象中“客栈”该有的样子相去甚远,倒更像是个……热闹的大家庭。

他那位岳父周经理家的客厅,虽也宽敞,却总是冷冰冰的,带着一股钱币和算计的味道,远不如此地这般……有烟火气。

吕秀才对方鸿渐那身西装和略显拘谨的学者做派似乎很感兴趣,凑近了问道:“观先生气度,莫非也是读书人?不知对晚明小品文可有研究?”

方鸿渐正愁没个由头打开话匣子,一听这个,精神微微一振,他在三闾大学虽不得志,但谈起学问来,总算还是块熟悉的“城池”。

“略知一二,吕兄也对这方面有兴趣?”

“袁中郎的性灵之说,倒是颇合我心……”

他话还没说完,郭芙蓉在一旁撇了撇嘴:“又来了又来了,秀才你逮着个像识字儿的就拽文,也不怕人笑话。”

吕秀才脸一红,争辩道:“芙妹,此言差矣,学问之道,贵在切磋……”

郭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他:“切什么磋,我看你是切葱花儿还差不多。”

“这位方先生,你别听他瞎扯,你打哪儿来啊?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儿,是不是也让人给骗了?”

方鸿渐被问得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在上海滩也算是个场面上的人,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地戳过痛处。

买假文凭、被唐晓芙抛弃、在三闾大学遭排挤、与孙柔嘉无休止的争吵……这些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作一声苦笑:“唉,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

“精辟!”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接着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子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花生米走出来,正是李大嘴。

“这位先生说话在理!俺就觉得,人这一辈子,就跟这炒菜一样,火候不到,夹生,火候过了,糊锅!难呐!”

他把花生米往桌上一放,顺手捏了几颗扔进嘴里:“俺叫李大嘴,是这儿的厨子,先生要是饿了,尽管言语,别看咱店小,俺的手艺那可是……”

“得了吧大嘴,”白展堂不知何时又溜达回来,倚在柜台边,懒洋洋地插嘴,“就你那手艺,除了咸就是淡,上次差点把客人齁得背过气去。”

李大嘴眼睛一瞪:“嘿,老白你咋说话呢?有本事你别吃啊!”

白展堂一撇嘴:“我那是怕浪费粮食!”

方鸿渐看着他们斗嘴,起初觉得有些吵闹,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暖意却从心底漫上来。

这些人的喜怒哀乐如此直接,如此鲜活,不像他周围那些人,个个戴着面具,说话拐弯抹角。

他忽然生出一种倾诉的欲望,这在他几乎是破天荒的。

“其实……方某此番,确是遇到些难处。”他斟酌着词句,既想一吐为快,又怕被人看了笑话。

“譬如……譬如这婚姻之事,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真想出来么?”

这话一出,客栈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佟湘玉的眼神飘向了正在擦桌子的白展堂,带着几分幽怨;

郭芙蓉和吕秀才对视一眼,表情复杂;

李大嘴挠了挠头,似乎在琢磨“城”和“锅”有什么关系;

连刚从后院玩完回来的莫小贝,都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凑过来:“小郭姐姐,什么城啊?好玩吗?”

白展堂被佟湘玉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两声,凑到方鸿渐身边,压低声音:“方先生,听您这话,是为情所困?跟嫂子……闹别扭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要我说啊,这女人心,海底针,您就得……”

“展堂!”佟湘玉柳眉倒竖,“你又在那儿跟客人瞎嘀咕啥呢?还不快去把后院那堆柴火劈了!”

白展堂脖子一缩,嘴里嘟囔着“公务在身,心系百姓”,脚底抹油般溜了。

佟湘玉这才转向方鸿渐,脸上又挂起掌柜式的笑容:“方先生,您别听他们瞎起哄。”

“这婚姻啊,就像经营客栈,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关键是得用心。”

她这话像是说给方鸿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方鸿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更乱了。

这同福客栈里的人,似乎每个都有自己的一本经,而他那点烦恼,放在这里,竟显得有些……书生气十足了。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官差打扮、面相有些愁苦的人带着个一脸稚气、腰挎短刀的跟班闯了进来,正是邢捕头和燕小六。

“不好咧!不好咧!”邢捕头一进门就嚷嚷,“雌雄双煞……啊不,是镇上来了个生面孔,形迹可疑,我们一路追查,就到你们这儿来了!”

他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穿着古怪、神情忐忑的方鸿渐:“就是他!一看就不是好人!小六,拿下!”

燕小六“噌”地拔出腰刀,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你你!跟我到衙门走一趟!”

方鸿渐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误会,完全是误会!在下是读书人,良民,大大的良民啊!”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想找出点什么证明身份,可摸出来的只有一张皱巴巴、印着“克莱登大学哲学博士”的假文凭一角,他像被烫到一样赶紧塞了回去,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下更是欲盖弥彰,邢捕头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藏什么呢?肯定有鬼!小六,还等什么!”

“住手!”吕秀才一个箭步挡在方鸿渐身前,虽然腿肚子有点转筋,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邢捕头,子曾经曰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岂是父母官所为?”

郭芙蓉也撸起袖子站了过来:“就是!凭什么乱抓人?当我们同福客栈好欺负啊?”

李大嘴举着炒勺从厨房探出头:“咋地咋地?谁要闹事?”

连白展堂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邢捕头身后,手指看似随意地耷拉着,却隐隐对着某个方位。

邢捕头被这阵势唬住了,气势矮了半截:“你……你们这是要暴力抗法吗?我……我可是缁衣捕头!”

佟湘玉赶紧打圆场:“老邢,你看你,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这位方先生是额店里的客人,刚才还好好的,咋就成了可疑分子了?你总得讲点道理吧?”

“道理?”邢捕头梗着脖子,“我亲眼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镇外转悠,不是踩点就是图谋不轨!”

“再说了,你看他穿得不伦不类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方鸿渐这才有机会插话,忙不迭地解释:“捕头大人明鉴,在下……在下是从上海来的,途中迷了路,误打误撞才到此地,绝无恶意啊!”

“上海?”邢捕头皱起眉头,看向燕小六,“小六,上海在哪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