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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时宜的长衫(2 / 2)

李大嘴愣住:“讲课?就他那样?”

“更绝的是,讲着讲着来了几个富家子弟,嘲笑他误人子弟。他就跟人辩论起来,结果被推搡了几下。”

吕秀才急了:“岂有此理!明日我去找他们理论!”

郭芙蓉按住他:“得了吧你,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是白给。”

祝无双若有所思:“可是...孔先生为什么要给乞丐讲课呢?”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有了答案。

那日下雨,孔先生浑身湿透地进来,却罕见地带着笑意。

“今日高兴,多加一碗酒。”他排出二十七文钱。

吕秀才试探着问:“先生可是遇着什么喜事?”

孔先生抿了口酒:“有个孩子,昨日还不知之乎者也,今日竟能背《论语》了。”

众人面面相觑。

“您说的是...桥下那些小乞丐?”白展堂问。

孔先生点头:“穷苦孩子,更该读书明理。我虽不才,教些字句总是可以的。”

佟湘玉感动得抹眼泪:“展堂,快去把先生酒钱免了!”

“不必。”孔先生正色道,“教书是我的事,喝酒是我的事,两不相干。”

他慢慢饮酒,破袖子还在滴水,脊背却挺得笔直。

变故发生在立秋那天。

孔先生许久不来,众人正在念叨,忽然闯进几个衙役。

“可见过一个穿破长衫的穷酸秀才?”领头的问。

白展堂赔笑:“官爷,出什么事了?”

“那人偷了赵举人家的书!现行拿住,关进大牢了!”

吕秀才手里的茶壶掉在地上:“不可能!孔先生绝不会偷东西!”

衙役冷笑:“赃物俱在,他自己也认了。”

众人愣在当场。

郭芙蓉最先反应过来:“定是冤枉的!我们去衙门说理!”

佟湘玉拉住她:“别冲动!无凭无据的,去了也没用。”

当晚,同福客栈第一次早早打了烊。

众人在大堂里愁眉不展。

“我不信孔先生会偷书。”吕秀才来回踱步,“他连多找的钱都要退还,怎会行窃?”

李大嘴挠头:“可他都认罪了啊!”

白展堂忽然拍腿:“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听赵府下人说,他们家老爷最近得了一批珍本,莫非......”

祝无双小声说:“咱们能不能去牢里看看孔先生?”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赞同。

第二天,佟湘玉准备了饭菜,吕秀才带了几本书,一行人来到县衙大牢。

孔先生蜷在草堆里,长衫更破了,神情却异常平静。

“你们来了。”他慢慢坐起身。

吕秀才把书递过去:“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先生抚摸着书脊,良久才开口:“那本书,本就是我家的祖传之物。赵举人强取豪夺,我不过取回而已。”

“那您为什么不跟县太爷说明白?”

“说明白?”孔先生苦笑,“我一介布衣,他是有功名的举人。谁信?”

郭芙蓉气得跺脚:“岂有此理!我们给你作证!”

孔先生摇头:“不必了。三年牢狱,换回祖传的书,值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轻轻摩挲。

佟湘玉忽然问:“就是这本?”

“正是。《说文解字》最早的刻本,世上仅此一部。”

众人都沉默了。

窗外透进的光照在书页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发光。

出人意料的是,三天后孔先生就被放出来了。

“怎么回事?”众人围住来接他的吕秀才。

吕秀才表情复杂:“是莫小贝...她找了白马书院的同学,联名上书。又说动了邢捕头重新查案,结果在赵举人家搜出好多赃物。”

孔先生站在客栈门口,依旧穿着那件破长衫,却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温一碗酒。”他在老位置坐下,排出九文钱。

白展堂赶紧上酒,这次特意多烫了会儿。

“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佟湘玉关切地问。

孔先生抿了口酒:“还是教书。桥下那些孩子,该学《千家诗》了。”

李大嘴端出满满一碟茴香豆:“今天管够!”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他留下来,在客栈做个账房也好,教莫小贝读书也罢。

孔先生只是摇头。

“野惯了,受不得约束。”

临走时,他忽然转向吕秀才:“茴字的第四种写法,可记住了?”

吕秀才重重点头。

孔先生露出难得的笑意,转身走入暮色。

破长衫在秋风里飘荡,竟有几分潇洒。

郭芙蓉望着他的背影:“你们说,他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吕秀才扶了扶镜框:“或许真正的聪明人,在世人眼里都是傻子。”

当晚打烊前,一个陌生书生走进来,递上一包书:“孔先生让我送来的。说是给吕秀才的谢礼。”

吕秀才打开包袱,里面是那本《说文解字》,还有一张字条:“书赠有缘人。茴字其实有五种写法,最后一种,留与后人猜。”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都笑了。

白展堂擦着桌子摇头:“这老头,临走还要留个谜题。”

佟湘玉拨着算盘:“有些人啊,看着糊涂,心里明白着呢。”

窗外,秋风掠过七侠镇的青石板路,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奔向远方。

像极了那件永远不合时宜的破长衫,在时代的洪流里,固执地飘着自己的节奏。

约莫半月后的一个清晨,桥洞下传来朗朗读书声。

过路人看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坐着,个个手捧书卷。

当中那位先生的长衫依旧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

偶尔有富家子弟路过嘲笑,孩子们会齐声念道:“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声音稚嫩,却格外响亮。

而同福客栈的柜台里,那本《说文解字》被吕秀才用蓝布仔细包着,偶尔翻开某一页,墨香弥漫。

郭芙蓉有次忍不住问:“那第五种写法,你琢磨出来没有?”

吕秀才神秘一笑:“或许本就没有第五种。又或许...第五种写法,根本就不重要。”

就像那个人,那些事,在这个看似浮躁的时代里,固执地保留着某种不会消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