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剑离白展堂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三公分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韭菜盒子味儿。
“等会儿!”白展堂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推开剑锋,“这位好汉,您这杀气里掺着一股子早饭味,忒不专业了。”
持剑的蒙面人愣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嗝。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白展堂已经闪到他身后,手指如风点住了他穴道。
蒙面人保持着举剑的姿势,直挺挺地定在原地,只有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来转去。
“早跟你说过,”白展堂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杀人前别吃味儿太大的东西,尤其是韭菜,容易暴露目标。”
同福客栈的大堂里,该吃饭的还在吃饭,该算账的还在算账。
郭芙蓉正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地喊:“展堂,把那块‘腌臜之物’挪开点,挡着客人道了!”
佟湘玉从柜台后探出头来,拨算盘的手没停:“展堂,这月已经是第三个咧。再这样下去,咱们客栈快成江湖悬赏榜的定点单位了。额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门做镖局的。”
白展堂讪笑着把定住的蒙面人拖到墙角,熟练地在他怀里摸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悬赏令和半块没吃完的韭菜盒子。
悬赏令上画着他的尊容,
“才五百两?”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理了理滑到鼻尖的方巾,“子曾经曰过,士可杀不可辱。这定价严重低估了白兄的市场价值。”
莫小贝从厨房钻出来,手里拿着刚蒸好的糖三角:“就是!上次那个采花贼都值八百两呢!白大哥,你这身价跌得比股票还快啊!”
李大嘴端着一盘红烧狮子头从厨房出来,瞅了瞅墙角的“雕塑”:“嚯,这造型摆的,跟自由女神似的。老白,你这点穴手法越来越艺术了。”
被点住的蒙面人眼角有泪滑落。
佟湘玉叹了口气,走到白展堂身边,压低声音:“展堂,不是额说你。你这老本行留下的后遗症,啥时候才是个头嘛。”
白展堂嬉皮笑脸地凑近:“掌柜的,您放心,我这人您还不知道吗?胆小如鼠,惜命如金,绝不惹是生非……”
客栈门“砰”地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一声倒在中央。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盒子,用尽最后力气塞到离他最近的白展堂手里。
“交给…京城…醉仙楼…”话没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白展堂拿着那还带着体温的盒子,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
全客栈的人都盯着他,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额滴神呀!”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展堂!快把那玩意儿扔了!”
白展堂这才如梦初醒,刚要甩手,却发现盒子上有个精巧的机括,不知怎么被他碰开了。
盒子“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既没有珠宝,也没有秘籍,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
“藏宝图!”莫小贝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抢。
郭芙蓉一把拉住她:“小姑奶奶,你嫌咱们这儿还不够乱吗?”
吕秀才凑过来仔细端详:“此图绘制精良,比例精准,所用颜料非凡品,恐非寻常之物。”
李大嘴擦着手凑热闹:“啥宝贝?能换几头猪不?”
就在众人围着地图七嘴八舌时,客栈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透过窗户,能看见一队身着官服的人马已将同福客栈团团围住。
“完了完了,”白展堂腿一软,“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迈步进来,目光如鹰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白展堂手中的地图上。
“东厂办事,闲杂人等退避。”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客栈的温度骤降。
佟湘玉强作镇定,挤出职业笑容迎上去:“这位官爷,小店本分经营,这人突然闯进来就……”
“此人乃朝廷钦犯,”东厂头领打断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窃取之物关系重大,速速交还,可免尔等死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展堂身上。
白展堂咽了口唾沫,看看手中的地图,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送图人,最后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突然变了脸色,一拍大腿:“哎呀官爷!您说的是不是一张画着山水的丝绸?刚才被一只突然飞进来的老鹰叼走咧!往西边飞去了!”
东厂头领眯起眼睛:“老板娘,你当东厂是傻子吗?”
“不敢不敢,”佟湘玉赔笑,“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们都吓傻了。展堂,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白展堂会意,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好大一只鹰,翅膀展开有这么宽!”
他夸张地比划着,“嗖一下就没了!”
东厂头领冷笑一声,缓缓拔刀:“既然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
“且慢!”吕秀才突然站出来,整了整衣冠,“子曾经曰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诸位官爷无凭无据,便要动武,岂是王法所容?”
“王法?”东厂头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东厂面前,我就是王法。”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郭芙蓉悄悄摸向靠在墙边的扫帚,白展堂的手指已经蓄势待发,李大嘴紧紧攥住了炒勺,连莫小贝都抓了一把筷子在手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栈二楼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倚在栏杆上,不耐烦地打着哈欠。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俊秀,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纨绔之气。
东厂头领见到此人,脸色突变,立刻收刀入鞘,单膝跪地:“卑职不知小王爷在此,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全客栈的人都傻了眼。
这个在他们客栈住了三天,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抱怨床太硬、菜太咸的年轻人,居然是个王爷?
小王爷慢悠悠走下楼梯,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东厂头领,径直走到佟湘玉面前:“老板娘,今天的午饭怎么还没送来?本王饿了。”
佟湘玉愣在原地,嘴巴张了能塞进一个鸡蛋。
小王爷这才转向东厂众人,懒洋洋地挥挥手:“滚吧,这儿没什么你们要找的东西。”
东厂头领抬头欲言又止:“可是殿下,那地图…”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小王爷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怎么,你要搜我的房间?”
“卑职不敢!”东厂头领冷汗直冒,连忙带人退了出去。
客栈门重新关上,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继而齐刷刷看向小王爷。
“您…您真是王爷?”白展堂结结巴巴地问。
小王爷打了个哈欠,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如假包换。本王爷朱允照,当今圣上的亲侄子。”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朱允照的目光落在白展堂手中的地图上,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哟,这不是《江山社稷图》吗?怎么在你们这儿?”
“江山社稷图?”吕秀才倒吸一口凉气,“传说中标注了大明龙脉和宝藏所在地的绝密图纸?”
朱允照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皇叔父为此大发雷霆,原来是被盗到这里来了。”
他突然咧嘴一笑,“有意思。本王在京城待得无聊,正想找点乐子。”
佟湘玉小心翼翼地问:“那…王爷打算怎么处置这图?”
朱允照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样吧,图先放你们这儿。本王要在你们这儿多住些时日,体验体验民间生活。至于东厂那边,有本王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白展堂手一抖,差点把地图掉地上:“王爷,这…这不合适吧?这可是朝廷重宝…”
“怕什么?”朱允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本王给你们撑腰。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觉得,把这帮东厂的走狗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莫小贝第一个兴奋地跳起来:“好玩好玩!比糖葫芦还好玩!”
郭芙蓉皱眉:“小贝,别瞎起哄。这事儿风险太大了。”
李大嘴挠挠头:“那啥,王爷,您住这儿,房钱还照付不?”
佟湘玉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朱允照赔笑:“王爷说笑了,您能光临小店,是小店的福分…”
“该付的钱一分不会少,”朱允照打断她,“不过本王有个条件——别把我当王爷,就当普通客人。”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从这一刻起,同福客栈的平静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接下来的几天,客栈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朱允照果然如他所说,像个普通客人一样住在店里,只是这位“普通客人”时不时会提出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老板娘,这被子太重了,能给换床蚕丝的吗?”
“大嘴,今天的红烧肉糖放多了,重新做一份。”
“小白啊,晚上给我打洗脚水,要温的,不能烫也不能凉。”
白展堂一边伺候这位爷,一边提心吊胆地藏那要命的地图。
他把地图塞在米缸里,觉得不保险;藏在房梁上,又怕被老鼠啃了;最后干脆缝在枕头里,每晚枕着朝廷机密睡觉。
这天深夜,白展堂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到后院透气。
月光如水,他发现吕秀才独自坐在井边,对着手中的一本书发呆。
“秀才,大半夜的看什么小黄书呢?”白展堂凑过去。
吕秀才吓了一跳,见是白展堂才松口气:“胡说什么!这是《周易》,我在研究那张地图。”
白展堂来了兴趣:“研究出什么名堂了?”
吕秀才正了正方巾,神秘地说:“此图非同小可。依我之见,它不单标注了龙脉所在,还暗藏一套绝世武功的修炼法门。”
“真的假的?”白展堂眼睛一亮,“什么武功?”
“尚未完全参透,”吕秀才摇头晃脑,“但据我推测,应是失传已久的‘乾坤大挪移’。”
白展堂噗嗤一笑:“得了吧,那都是金庸瞎编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吕秀才不服气,“子曾经曰过…”
“打住打住,”白展堂连忙摆手,“你要真能从那图上悟出武功,我白展堂三个字倒着写。”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厨房有动静。
悄悄摸过去一看,竟是李大嘴对着地图在揉面。
“大嘴,你干啥呢?”白展堂纳闷。
李大嘴吓一跳,手里的面团掉在案板上:“我…我就想试试,照着这图上的线条揉面,能不能揉出绝世好面。”
吕秀才凑过去一看,哭笑不得:“大嘴,这是龙脉走向图,不是拉面教程!”
就在这时,厨房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白展堂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出去,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坏了,”白展堂脸色凝重,“有人盯上我们了。”
第二天一早,客栈刚开门,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迈步进来,手持拂尘,目光如电。
“无量天尊,”老道打了个揖手,“贫道青云子,特为《江山社稷图》而来。”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正在擦桌子的郭芙蓉手一顿,柜台后的佟湘玉拨算盘的手指停在半空,正在下楼的白展堂差点一脚踏空。
朱允照刚好从楼上下来,见状挑眉:“哟,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青云子不卑不亢:“王爷安好。贫道奉太后之命,前来取回社稷图。”
佟湘玉赶紧迎上去:“这位道长,您说什么图不图的,小店没有…”
青云子微微一笑,拂尘轻扫,指向白展堂:“图就在这位施主身上。”
白展堂腿一软,强作镇定:“道长说笑了,我一个小跑堂的,哪有什么图…”
“昨夜子时,施主是否将图缝入枕中?”青云子淡淡道,“枕芯为荞麦壳,外罩蓝布,对否?”
全客栈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老道说得一字不差!
朱允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青云子:“太后派来的?有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太后身边有你这么号人物?”
青云子面不改色:“王爷久居宫外,不知宫中人事变动,实属正常。”
“是吗?”朱允照慢悠悠走到柜台前,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那你说说,太后最近养的的那只波斯猫,叫什么名字?”
青云子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太后宫中并无波斯猫。”
朱允照哈哈大笑:“错!太后上月刚得了一只,取名‘雪团’。你不是太后派来的,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青云子脸色微变,突然拂尘一抖,直取朱允照面门。
这一下来得突然,眼看就要得手,白展堂下意识使出葵花点穴手,快如闪电般点向老道后心。
不料青云子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一晃避开穴位,反手一掌拍向白展堂。
两人瞬间过了十余招,招式精妙,令旁观者眼花缭乱。
郭芙蓉抄起扫帚就要上前助阵,被吕秀才拉住:“别去!这两人武功太高,咱们插不上手!”
朱允照却悠闲地坐在一旁啃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打得好!小白,攻他下盘!对!老道,你这招‘仙人指路’使得不错,就是力道差了点!”
佟湘玉急得直跺脚:“别打咧!别打咧!桌椅板凳都要被打坏咧!”
正打得难解难分,客栈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衣着朴素的农妇,挎着个菜篮子,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请问…”农妇怯生生地开口,“这儿是同福客栈吗?”
打斗中的两人同时停手,警惕地看向来人。
农妇似乎被这场面吓到了,后退一步:“我…我是来找人的…”
佟湘玉赶紧上前:“大姐找谁?”
“我找我丈夫,”农妇从篮子里掏出一张画像,“他一个月前出门做生意,说好来这儿落脚。”
众人凑过去一看,画像上的人赫然是前几天死在客栈的那个送图人!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农妇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在这儿吗?”
佟湘玉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展堂和青云子还保持着交手姿势,一动不动。
朱允照的苹果啃到一半,停在了嘴边。
就在这时,莫小贝举着糖葫芦从厨房跑出来,看见农妇,眼睛一亮:“大娘,您这篮子里的萝卜真水灵,卖不卖?”
农妇勉强笑了笑:“自家种的,姑娘喜欢就拿去。”
莫小贝高兴地凑过去,突然指着篮子底下惊呼:“咦?这花纹好特别!”
众人定睛一看,菜篮子底部赫然刻着一个精致的莲花图案——东厂的标志!
农妇脸色骤变,从篮底抽出一把短剑,直刺离她最近的佟湘玉。
白展堂和青云子几乎同时出手,一人挡剑,一人攻向农妇要害。
“都住手!”朱允照突然大喝一声,扔掉苹果核,“演戏演够了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允照慢悠悠走到农妇面前,冷笑道:“东厂的易容术是越来越精湛了,可惜——”
他突然伸手,一把扯下农妇的面具,露出一张冷艳的女子面孔,“——你们忘了,真正的农妇,指甲缝里不会有这么多泥,但指甲绝不会修得这么整齐。”
女子咬牙:“王爷既然识破,就该明白违抗东厂的下场!”
“下场?”朱允照哈哈大笑,“回去告诉曹公公,社稷图本王要了。有本事,让他亲自来取。”
女子狠狠瞪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青云子收起拂尘,向朱允照施礼:“多谢王爷解围。不过社稷图关系重大,还请王爷…”
“打住,”朱允照摆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根本不知道图失窃的事,对吧?”
青云子面色微变。
朱允照凑近他,压低声音:“你是宁王叔的人,对不对?”
青云子后退半步,额头渗出细汗。
“回去告诉宁王叔,”朱允照拍拍他的肩膀,“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图,我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好。”
青云子深深看了朱允照一眼,转身离去。
客栈里再次剩下原班人马和小王爷。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佟湘玉先开口:“王爷,这图放在咱们这儿,终究是个祸害。今天来东厂,明天来宁王,后天还不知道来谁…”
朱允照神秘一笑:“谁说图还在这儿?”
白展堂一愣:“不在这儿?那在哪儿?”
朱允照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绸,赫然就是那张社稷图:“我早就掉包了,你枕头里那张是假的。”
众人目瞪口呆。
白展堂更是后怕不已:“那…那这些天我枕着假图睡觉,还担惊受怕…”
“真图在我这儿,”朱允照得意地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