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弥漫着韭菜盒子的气味，这气味像一块潮湿的毯子笼罩着所有人。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面，手指飞快地拨弄算盘，每一声脆响都像是在为某种无形的压力打着节拍。
白展堂缩在角落的凳子上，眼睛半睁半闭，手指神经质地敲击桌面，仿佛在练习某种失传的点穴手法。
“展堂，去把后院那堆柴劈了。”佟湘玉头也不抬地说。
白展堂没动，只是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掌柜的，我正在参悟一种超越物理劳动的精神境界。你看啊，柴是存在的，斧头也是存在的，但如果我不去劈，它们就处于一种既劈又未劈的量子状态...”
“量子你个头！”佟湘玉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精打细算的光芒，“今天劈不完，晚饭减半。”
门帘突然被掀开，郭芙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重大发现！我找到了先祖郭巨侠留下的《躺平心经》！”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理了理滑到鼻尖的方巾：“芙妹，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一种全新的武学理念！”郭芙蓉兴奋地跳到桌子上，“它说，真正的强大不是战胜别人，而是接受自己的无能。当你彻底放弃挣扎，就能达到一种无敌的境界！”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半根黄瓜：“这不就是我为啥不减肥的理由吗？”
“不一样！”郭芙蓉翻开羊皮纸，“看这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意思是你只要躺得够平，就没人能打倒你！”
白展堂突然来了精神：“这听起来比练轻功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华丽丝绸长袍的瘦高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壮汉。
他的眼睛像两颗冰冷的黑豆，扫视着整个客栈：“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
佟湘玉立刻换上职业微笑：“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男人没回答，而是掏出一卷镶金边的文书：“我是江湖新兴组织效率至上帮的副帮主，贾高效。根据七侠镇最新发展规划，这条街将被改造成现代化商业中心。同福客栈正好在规划范围内。”
“啥意思？”佟湘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意思就是，你们要么加入我们，按照我们的标准进行全面改造，要么...”贾高效冷笑一声，“被强制拆除。”
整个客栈陷入了沉默，只有李大嘴啃黄瓜的声音清晰可闻。
“改造？”佟湘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贾高效拍了拍手，一个壮汉立刻展开一幅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建筑：闪亮的玻璃外墙，整齐划一的桌椅，每个人穿着统一的制服，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我们将引入标准化服务流程，量化考核指标，优化人力资源配置。”贾高效指着图纸，“每个人都要接受效率培训，达到我们的服务标准。客人的满意度将被精确测量，与你们的收入直接挂钩。”
吕秀才正了正方巾：“这听起来像是把人物化了...”
“错！”贾高效打断他，“这是把人效用了！在效率至上帮，我们相信一切都可以被优化，包括感情和人际关系。我们已经成功改造了十八家客栈，它们的利润平均增长了百分之三百。”
佟湘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那我们的工钱...”
“实行绩效制，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贾高效微微一笑，“我们会安装打卡机，记录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服务客人数目、微笑次数，甚至走路速度。”
白展堂猛地站起来：“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连打哈欠都要计时吗？”
“事实上，”贾高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根据我的观察，你在过去一炷香时间内有七次无故发呆，三次不必要的挠痒，还有一次试图从果盘里偷拿花生。在我们效率至上帮，这些都会被扣分。”
郭芙蓉跳下桌子，双手叉腰：“你们这是要把人变成机器！”
“不，是把人变成更好的人。”贾高效平静地说，“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带评估团队来对你们每个人进行初步测评。测评不及格的人，将直接被解雇。”
效率至上帮的人离开后，客栈里弥漫着比韭菜盒子气味更沉重的寂静。
“完了，全完了。”白展堂瘫坐在长凳上，“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按时做事。”
李大嘴从厨房走出来，哭丧着脸：“他们说我的做菜速度太慢，要引进中央厨房配送系统。那还要我干啥？热菜吗？”
吕秀才理了理额前碎发：“按照他们的标准，我们所有人的效率都不合格。特别是展堂，你可能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
佟湘玉突然一拍桌子：“不就是效率吗？咱们练！”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从今天起，咱们就按照效率至上帮的标准训练自己！”佟湘玉眼中燃起罕见的斗志，“他们不是要效率吗？咱们给他们看看，同福客栈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郭芙蓉眨眨眼：“掌柜的，你刚才不还反对吗？”
“反对归反对，但不能让人看扁了！”佟湘玉卷起袖子，“再说了，要是真能提高效率，多赚点钱也不是坏事...”
训练开始了，结果惨不忍睹。
白展堂被要求练习标准化微笑，结果脸部肌肉抽搐，看起来更像是在做鬼脸。
他被命令练习标准步伐，却总是忍不住使用轻功，一头撞上天花板。
“不行不行，完全不合格！”佟湘玉拿着一个小本子记录着，“展堂，你的服务态度太差了！”
“掌柜的，我这叫保持本色。”白展堂揉着撞出包的额头，“再说了，跑堂的要什么标准化？每个客人都不一样，有的喜欢热情，有的喜欢安静...”
“狡辩！”佟湘玉在本子上画了个大叉，“下一个，芙蓉！”
郭芙蓉昂首挺胸走上前：“请指示！”
“演示标准化迎客流程！”
郭芙蓉深吸一口气，然后以夸张的姿势鞠躬：“欢迎光临同福客栈！请问您是一位还是两位？需要包厢还是大堂？我们今日特价菜是红烧狮子头...”
她像连珠炮一样说完了全部迎宾语，然后得意地看着佟湘玉。
佟湘玉扶额：“芙蓉，你说这么快，客人能听清吗？还有，你鞠躬太猛，差点撞到客人鼻子。”
李大嘴的标准化烹饪测试更是一场灾难。
他被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十道菜，结果手忙脚乱，把糖当盐撒，把醋当酱油用，最后端上来的鱼香肉丝散发着诡异的甜味。
“这啥玩意儿？”莫小贝尝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
“创新菜！”李大嘴擦着额头的汗，“效率至上嘛！”
吕秀才的账目标准化也问题重重。
他试图用新学的统计方法重新整理账本，结果把简单的收支表变成了布满复杂公式的天书，连他自己都看不懂了。
“我觉得这样更能体现数据的多维性...”秀才弱弱地辩解。
佟湘玉看着一片混乱的客栈，终于泄气了：“完了，照这样下去，三天后的评估咱们全都得不及格。”
夜幕降临，同福客栈罕见地早早打烊。
一群人围坐在大堂里，气氛沉重。
“要不，咱们就认命吧。”白展堂趴在桌子上，“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能混一天是一天。”
郭芙蓉突然跳起来：“不行！我想起来了！《躺平心经》里有一章专门讲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她跑回房间，拿出那卷羊皮纸，翻到某一页：“看这里：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效率至上帮追求的所谓效率，实际上是对人性的扭曲。当我们被迫按照别人的标准生活，我们就失去了自我。”
吕秀才凑过来看：“这话有道理。但问题是，我们不按他们的标准，客栈就要被拆了。”
“不不不，”郭芙蓉兴奋地指着下一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们不需要直接对抗，可以像水一样，看似顺从，实则保持自己的本性。”
李大嘴挠头：“啥意思？咱们假装配合，暗地里捣乱？”
“更精妙！”郭芙蓉眼睛发亮，“我们接受他们的规则，但用我们的方式重新诠释！我们要发起同福躺平运动！”
所有人都困惑地看着她。
“简单说，”郭芙蓉解释道，“他们要求效率，我们就给他们极致的效率，但结果要让他们自己受不了！”
计划在窃窃私语中制定出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逐渐亮了起来，连佟湘玉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能行吗？”白展堂还是有些犹豫。
“不行也得行！”佟湘玉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咱们开启同福躺平模式！”
三天后，贾高效准时带着他的评估团队来到同福客栈。
一进门，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客栈里每个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工作。
白展堂像一阵风一样在桌椅间穿梭，同时为五桌客人点菜；郭芙蓉站在门口，以每分钟三次的频率鞠躬迎客；李大嘴从厨房窗口不断抛出菜肴，精准地落在每张桌子上；吕秀才的算盘声密集得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
“欢迎光临同福客栈！”郭芙蓉的声音尖锐得像哨子，“请问您是一位还是两位？需要包厢还是大堂？我们今日特价菜是红烧狮子头！请问您是一位还是两位？需要...”
她像卡住的唱片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迎宾语，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面具。
贾高效惊讶地翻开评估表：“这...迎客效率超出标准三倍！”
他的团队成员赶紧记录。
白展堂旋风般来到贾高效面前：“客官几位？四位？这边请！”
他几乎是拖着贾高效一行人来到一张桌子前，还没等他们坐稳，就噼里啪啦报出一长串菜名：“本店特色菜有红烧狮子头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水煮鱼片回锅肉麻婆豆腐...”
“等等，我们还没...”贾高效试图打断。
“好的！红烧狮子头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各一份！”白展堂根本没听，飞速记下，然后旋风般离开。
贾高效和团队成员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李大嘴从厨房窗口抛出四盘菜，精准地落在他们面前：“菜齐了！慢用！”
贾高效看着桌上的菜，愣住了：“我们还没点菜啊！”
吕秀才拿着账本走过来：“四位客官，一共二两银子。现金还是记账？”
“我们还没吃呢！”贾高效抗议。
“按照效率至上原则，等待是对时间的浪费。”吕秀才正了正方巾，“我们通过大数据分析预测了您最可能点的菜品，提前准备，节省了百分之八十的等待时间。”
贾高效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郭芙蓉的迎宾语打断：“欢迎光临同福客栈！请问您是一位还是两位？需要包厢还是大堂...”
这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
团队成员之一凑到贾高效耳边：“副帮主，他们的效率指标全都超标了，但是...”
话没说完，白展堂又像风一样刮过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他们还没动的菜肴：“用餐时间到！感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我们还没吃呢！”贾高效几乎是在吼叫。
“按照效率至上原则，用餐时间不应超过十五分钟。”白展堂麻利地把菜倒进泔水桶，“您已经坐了十六分钟，严重影响了翻台率。”
贾高效气得脸色发白：“你...你们...”
佟湘玉笑吟吟地走过来：“贾副帮主，您看我们的效率达标了吗？”
贾高效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效率是达标了，但是...”
“达标就好！”佟湘玉打断他，“那我们就可以正式加入效率至上帮了？”
贾高效环顾四周，发现客栈里的其他客人都被这种高效率服务搞得晕头转向。
一桌客人刚坐下就被要求点菜，菜还没上齐就被催促离开；另一桌客人的饭菜被误送到别的桌子；还有一桌客人被迫接受了他们根本没点的菜品。
整个客栈乱成一团，尽管每个人都在高效运转。
“等等！”贾高效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你们的服务完全不顾客人的实际需求！”
郭芙蓉停止重复迎宾语，歪头看着他：“不是您说的吗？效率至上。我们只是在严格执行您的标准。”
白展堂凑过来：“贾副帮主，我今天的微笑次数已经达标了，走路速度超标百分之五十，服务客人数目是平时的三倍。按照贵帮的标准，我应该加薪才对。”
贾高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