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小黑屋不大,可一个身形灵活,一个负伤,竟一时间追逐不休,直到柳慕苍气喘吁吁抓住了卫青檀的衣袍,咬牙道:“别以为你替我疗伤了,就能如此言语羞辱我!”
“我这可不是羞辱啊,明明是夸你呢。”顿了顿,卫青檀又道,“不喊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也不许喊我师尊母亲了。”
“那不行!”柳慕苍立马拒绝。
卫青檀只好回身两手一摊:“那我也要喊,我不仅当你面喊,我还要当众喊,让你也尝一尝其中滋味!”
“你——!”
“我什么我?有道理你就说嘛。”
柳慕苍突然沉默了。
松开手后,就特别疲倦地跌坐在角落里,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他记得很清楚。
刚开始柳素衣拿出仙尊的画像,告诉失忆且年幼的他,这是母亲时,柳慕苍是不信的。
虽然年幼,但男女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就不肯喊。
可柳素衣上来就是一耳光,很严厉地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母亲。
非逼着他喊不可。
柳慕苍那时年幼,又能受得住几下?很快就喊了。
从那往后,柳素衣就天天给他看苍云秋的画像,然后问他这人是谁。
柳慕苍必须不假思索,直接喊出母亲。
否则就是狠狠一巴掌。
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巴掌,才终于学会了,一见到苍云秋,哪怕只是画像,或者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脱口而出一句母亲。
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有什么重要的?
柳素衣说是,那就一定是。
很久之后,柳慕苍才略有些烦躁地低声道:“随便你!总之别让我听见,否则我一定会揍你!”
“谁揍谁说不定呢。”卫青檀又躺了回去,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含糊不清地嘟囔,“别哭了啊……我真的特别困,我,我要睡了……”
“你喜欢秦姑娘么?”柳慕苍问。
可卫青檀已经睡着了。
睡得还真快。
柳慕苍气得撇过头,合了合眸。
忽想起临下山时,柳素衣说的话。
“慕儿,为父对你母亲旧情难忘!既然他迟迟不肯跟为父破镜重圆,就只能从他身边入手了。”
“陆北辰就算了,他一个魔族人,你断然吃不消的。就从卫青檀身上着手。”
“此次天司游学,你务必要接近他,跟他培养感情,让他喜欢上你!”
“到时候,你与他结为道侣,便可经常出入问剑宗,就可替为父和你母亲牵桥搭线了。”
回想到此时,柳慕苍狠狠抿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偏头望向睡在一旁的卫青檀。
耳边依稀又回响起柳素衣的声音:“若必要时,可使手段!”
而此刻似乎就是最好的时机,趁卫青檀睡着了,脱了两人的衣服,躺在一起。
待翌日天司的人过来,就是卫青檀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吧。
可他毕竟才替自己疗过伤。
柳慕苍一瞬间就陷入了两难境地。
——————
翌日卫青檀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被关了一晚小黑屋,总算能出去了。回去之后一番洗漱,换上天司特意为他们这行人定制的衣服——黑白相间的衣袍,沉闷又单调,要不是衣料不错,看起来真就跟囚衣没分别了。
之后就去吃饭。
依旧有专门的人盯着,不允许他们攀谈,哪怕是目光不经意间对视,都会被认为是在眉目传情。然后强行分开。这些天司的人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梵文,根本看不清真实容貌,但一个个神情冷峻,不茍言笑。
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黑。
来无影去无踪,走路都没声儿的。像极了阴司地府里的黑白无常,卫青檀有时候不经意间一回眸,身后就有什么人阴恻恻盯着他看。
在这种严肃又沉闷的环境下,卫青檀吃饭都不香了——实际上天司准备的饭菜并不好吃,都是一些草根树皮直接煮或者炖出来的。光闻着就一股苦味,吃在嘴里滋味更绝了。连一向不挑食的卫青檀都觉得难以下咽。
更别说是其余人了。
更离谱的是,每个人的饮食都是定量的,还不允许剩,否则就被“记过”。
饭后就是让他们抄录经文,门规,或抄书,反正都是很无聊的活儿。唯一的外出活动,就是安排他们去打水砍柴扫台阶,还不能使用术法。
一旦有谁消极怠工,或者偷偷用术法,被逮到了就直接拖走。
卫青檀其实不太清楚,被拖走后会怎么样,因为陆北辰和李承欢至今为止还没被放出来。
他负责清扫台阶。
但不是之前走过的那条又高又长的云梯,而是比较偏僻的院落。
其实扫不扫感觉都没区别。
这里又偏僻,又寂静,寻常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四周静悄悄的,满地都是无人问津的落叶。
卫青檀吃力地拖着大扫帚,这玩意儿比他人还高,又特别沉,他抱都抱不动,更别提挥起来扫地了。
但负责监工的鹰使冷冷提醒他,如果天黑之前还扫不完,就要打三记铁尺。
卫青檀回忆了一下柳慕苍肩胛上被打出的伤,再度抱起了大扫帚。
吃力地扫了几下,落叶没扫多少,累得气喘吁吁。
可凭他的本事,又怎么能完成呢?
但指望有谁来帮他,也是不可能的。
每个人都被差遣着忙不同的事情去了。
卫青檀抱着扫帚暗暗琢磨了一番,然后尝试着跟监工套套近乎,结果这监工冷着脸,一言不发。
最多就是提醒他太阳快落山了。
非常不近人情!
自己又不是穷凶极恶的玄门战犯!
反正横竖扫不完。
卫青檀索性不挣扎了,嘭的一声,把大扫帚丢开了,然后在鹰使冰冷又有点惊讶的目光中,他果断找了一棵看起来最结实的大树,很轻松就爬了上去。
昨晚因为柳慕苍,根本没睡好。
今晚不知道还会怎样,正好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他就补个眠好了。
鹰使冷冷道:“下来!”
“我扫不了。”卫青檀双臂环胸,平躺在树干上,“扫帚太重了,我真的抱不动。反正扫了也挨打,不扫也挨打,那我不扫了。”
“下来!!”鹰使声音更冷,擡手就幻化出了漆黑的铁尺。刚想施法将人拽下,忽察觉到了什么,神情瞬变。
卫青檀没理他,在树上又躺了会儿,久久没听见底下再有动静。便悄悄观望。
却见刚刚还凶神恶煞,逼他下来的鹰使已经不见了。
正暗暗疑惑之时,蓦然听见远处传来木轮转动的声音,扒拉茂密的树叶,卫青檀寻声望去。
就见一个坐在轮椅上,一身鎏金色衣袍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落满枯叶的庭院里。
脸上也满是梵文。
但跟刑首或者鹰使脸上的梵文都不同,看似简约了许多,但实则纹路更深。以金彩描绘,主要集中在眼尾和侧脸,连修长的玉颈上,也有些许金色纹路。
看起来非常神秘。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感觉挺年轻的。
竟坐在轮椅上。
卫青檀知道此人也是天司的人。
但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既不是刑首,也不是鹰使,却又这般年轻,还双腿残疾。
之前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卫青檀正暗暗琢磨着呢,下一瞬身子一轻,等他再回过神时,就已经落到地面了。
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此人没有开口,却有沙哑的,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声音传来。
卫青檀惊愣,是腹语!
“你是哪家的弟子?”此人又问。
卫青檀只好自报家门。
此人听罢,冷冷一笑:“原来是你。”随后也不等卫青檀反应,稍一擡手,卫青檀就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在他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只戴着漆黑手套的大手,态度强硬地掐住了卫青檀的下巴,然后左右晃了几下。
似乎在打量他的脸。
可打量了很久很久。
卫青檀一阵毛骨悚然,立马明白此人自己惹不起。
根本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就被其用法术禁锢住了。
这就说明此人的修为远高于他!
“好狡猾的一张脸。”此人评价道,“怪不得那几个年轻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确实有几分姿色。”
话锋一转,掐着他下巴的手劲瞬间变大,青年声音骤寒,“但以色侍人,能得几分真心?”
“我,没……”卫青檀艰难发出两个字眼,随即就再也吐不出半个音了。
他可以确定,自己第一次跟此人见面。
既然是初见,定没有过节,难不成是原主惹的是非?
可原主有什么能耐,居然招惹到了天司的人?
“……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青年忽而勾唇冷笑,“他也长了一张像你这般狡猾的脸!”
就在卫青檀以为,自己的下巴一定要被掐碎之时,那只手突然就松开了。
来不及喘气,他又听见此人问:“听闻,你是被你师兄从山下捡回去的。”
卫青檀活动着下巴,嗯了声。
“那你可还记得,你的爹娘是谁?”顿了顿,男人声音更沉,“你娘有没有给你留过什么信物?”
——————
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说好的三记铁尺,也没有招呼到卫青檀身上。
晚上吃的又是难吃的饭菜。
卫青檀有心事,怎么都吃不下,想偷偷倒掉,可左右都是人,他能往哪儿倒?
难受地低头抿了下嘴唇,正打算一鼓作气直接灌嘴里时。
哪知一擡手,面前的罐子居然空了!
他记得明明还剩一大半的啊,难道是罐子漏了?
卫青檀端起罐子细瞧,可哪哪都干净得很,没有弄洒一点点汤水。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闹鬼之时,眼尾余光一瞥,就见少祭官还在喝汤。
为了防止他们用餐时说话,每个人的座位都离得很远。
卫青檀今晚来得晚了点,刚好和少祭官座席连在一起,即便如此,中间还是远得能隔三个成年人。
要是他记得不错,少祭官明明已经吃完了啊。
难不成……
卫青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罐子,又看了看少祭官面前的罐子,瞬间就明白过来——耳根子顿时隐隐有点烧。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猜想。
下一瞬,少祭官就不动声色地略一颔首。
玄羽。
卫青檀捏了捏手指指骨。
或许他应该趁此机会,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还有他和师尊,玄羽,也包括大师兄的情感纠葛,应该如何解决。
取舍很难。
但必须有所取舍,否则拖到最后只会伤人伤己。
饭后,卫青檀想偷偷去找大师兄。
白天那个神秘男人没从他这里问出什么,势必会找大师兄问。
卫青檀也不傻。
大概就猜到原主的身世应该也不那么简单。
说起来,云陵仙府的仙主,从外头捡回了师妹的孩子。
越清流捡回了天音阁走失在外的小公子。
而苍云秋就不得了了,直接从外捡回来一个魔族遗孤,而且还将他养育成人。
最后还被这个孽徒以下犯上,欺师灭祖了。
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如此看来,路边重伤晕倒的男人不能捡,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孩儿同样不能捡。
若是原主的父母跟天司之间有什么血缘,或者恩情,倒也好说,最怕就是仇敌。
卫青檀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因为当时那个神秘男人提及“故人”时,语气骤寒。
完全不像是有一点点怜爱的意思。
想到此处,卫青檀已经偷偷摸索到了大师兄的房门口,才刚想敲门,身后骤然一寒。
随后后颈一凉,就人事不知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才被掌心突然的刺痛惊醒。
应该是什么利刃,猛割开了他的掌心,然后抓着他的手腕,强行往冰冰冷冷的石块上一贴。
卫青檀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鲜血滴落在容器里的声音。他想挣脱手,却无法控制这副身躯。
伴随着卡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紧接着,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卫青檀再度感受到了异样的触感——被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面颊。
不似白天那般捏得很紧,此刻竟满是怜惜。
卫青檀挣扎着,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温罗,天司的主人。”男人声音沙哑,却分明有些兴奋,“也是你爹。”
“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