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就是应该被争来抢去
卫青檀震惊无比, 可来不及多问,后颈又一凉,意识就再度断开了。
等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他本以为昨夜之事, 就只是个稀奇古怪的梦,可右掌翻开, 明显看见一条鲜红的血痕。
这是昨晚被划出的血口, 几乎痊愈了。
由不得卫青檀多想,外面已经有人在催了。天司本身就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监狱, 既然是监狱, 自然规矩繁多。什么时候起床, 什么时候吃饭, 什么时候抄录经文, 又什么时候做苦役, 安排得满满当当。
卫青檀紧赶慢赶, 还是晚了一会儿, 当他战战兢兢出现在食堂里,提心吊胆等着被人训斥时, 却见之前牢牢盯着他的鹰使, 只是目光稍微扫过来一眼,然后就淡漠地收了回去。
似完全没发现卫青檀迟到了。
卫青檀稍微松了口气, 就坐下打算捏着鼻子,一口气把难吃的树根汤灌下去。
哪知才灌了一口, 神情就变了。
定睛一瞧。
这哪里是什么树根汤,分明就是浓|白鲜香的鲫鱼汤!
里面还加了切得碎碎的竹笋, 吃起来真是鲜嫩爽滑。
难道天司大发慈悲,给他们换了个厨子?
卫青檀下意识左右环顾, 却见大家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惊觉他的目光,薛一臣望过来,眼里有些担忧。没看见大师兄,卫青檀心里发紧,还是冲着薛师兄笑了笑。
但见薛师兄喝汤时,秀气的眉头都微微蹙着,再瞧瞧其他人也是如此。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祭官,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淡淡的愁云。
似都对天司的伙食感到万般无奈了。
卫青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瓦罐,里面分明就是好喝的鲫鱼汤啊。
难道只有自己的伙食是特别的么?
他刚想起身偷摸瞧瞧。
一名鹰使蓦然出现,依旧神情冷峻,但言语之间,竟隐隐有点客气。
“卫公子,不得东张西望。”
卫青檀无法,只好老实吃自己的饭。饭后跟着大家一起去藏书阁抄录经文,他就趁着没人盯着自己,偷摸写了张小纸条,然后揉搓成团,远远往薛师兄的桌面上一丢。
啪嗒一声,就落在了薛师兄的手边。
薛师兄擡眸瞥了一眼,见是卫青檀丢来的,便不动声色捏在掌心。
打开一瞧,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大师兄呢。
薛一臣浓眉紧锁,望向了一旁的刑首,意思是大师兄被他们带走了。
卫青檀心里暗惊,想了想,又写了张小纸条,还没来得及放下毛笔,右手背就被冰冰冷冷的东西轻轻抵住了。瞬间心尖剧颤,猛一回头,就见一名刑首已经出现在他背后,此刻神情冷峻至极,手持之物,正是之前打过柳慕苍的铁尺。卫青檀神情一变,脸色就白了两分。
薛一臣更是噌的一声,当众站了起来。神情异常紧张。
他一定以为卫青檀要被打了,而卫青檀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场其余人惊闻动静,也纷纷注目过来。
少祭官神情一变,暗暗捏指,随时准备救人。
可那名刑首只是冷冷说了句:“卫公子的字迹不够工整。”顺势就拿走了小纸条,轻巧揭过,然后往薛一臣面前走去,语气更冷,“你站起来作甚?”
薛一臣暗松口气,道:“我抄好了。”
薛师兄抄得一向又快又好,字迹非常漂亮。不像卫青檀,写字歪歪扭扭,状如枯枝,形如鬼爬。
明明之前也是在苍云秋的吩咐和督促之下,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但字迹还是丑得要命,他很不习惯用毛笔,用着用着,就当水墨笔使了。
昨日刑首评价卫青檀的字迹,用了八个字:春蚓秋蛇,不堪入目。
当时还认为卫青檀是故意写丑的,要加罚,让他多抄几遍。左栏玉就替他解释,说卫师弟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自幼不通笔墨。
不过刑首没信,所以后来卫青檀做苦役时,别人都是挺轻松的活,比如整理藏书阁的藏书,修缮毁损的藏书,稍微累一点的,就是柳慕苍,因为这小子心里一直憋着火,被吩咐去打十缸水。
而卫青檀是最倒霉,抱着比他人还高的,巨沉无比的扫帚清扫庭院。
跟昨天一比,今日刑首对卫青檀真是放水得非常明显。
卫青檀趁着刑首在检查薛师兄抄好的经文时,琢磨着再试探一下。
于是目光环顾全场,开始寻找一个倒霉蛋,刚好裴少阳擡起头来,活动筋骨,二人目光相接时,裴少阳还以掌为刃,往自己脖子上一割,威胁和警告的意味十足。
几乎是瞬间,卫青檀就确定好了倒霉蛋人选。
于是乎,他快速撕下了一张纸条,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小乌龟,之后揉成团,往裴少阳桌上砸。
裴少阳打开看见后,果然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桌面,嚯地起身怒指:“你这是什么意思?!”
刑首神情冷肃:“肃静!”
可裴少阳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直接把小纸条拿了出来,气恼地道:“你自己看!”
刑首定睛一瞧,神情就微微变了。
这下就是想暗暗放水也不行了,当即就吩咐鹰使,将卫青檀带出去。
薛一臣等人自然要求情,卫青檀悄悄打了个手势,又冲他们笑了笑,意思是别担心。
之后就在薛师兄等人担忧的目光中,直接被带走了。
出了藏书阁之后,那名鹰使就松开了卫青檀,应该也得了上面的吩咐,只是让卫青檀回房反省。
“我要见你们的主人。”卫青檀开门见山地道。
“天司之主并非你想见就能见。”鹰使再度催促,“若卫公子不肯自行回房反省,那……”
话音未落,卫青檀就低声道了句“得罪了”,迅速出手,用一把柳叶飞刀抵住了鹰使的喉咙,沉声道:“带我去见他!”
“卫公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鹰使毫无畏惧,冷冷道,“来到了天司,任何人都得听从天司的规矩行事。你这般胆大妄为,已经触犯了天司的规矩,理应受责!”
“带我去见他!”
卫青檀稍一用力,就见了点血。他无意伤人,只是想搞清楚,这次天司游学,到底有什么目的。
自己,不,准确来说,原主是否真的是天司之主的儿子。
还有就是,陆北辰被他们关到哪里了,是否有危险,又是否可能催发陆北辰的黑化值。
如今师尊不在,卫青檀觉得自己有责任看管一下那头蛮牛,不让他黑化发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首当其冲受到陆北辰迫害的,可能就是卫青檀。
毕竟陆北辰多次亲口承认,他讨厌卫青檀,非常厌恶!
最重要的是大师兄!
大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卫公子,你就算杀了我,也见不到主人。还会因为此举,连累师门,你可得想清楚了。”鹰使冷冷道,趁卫青檀稍一分神,竟就夺走了他手里的柳叶飞刀。
但并没有反过来抵在卫青檀喉咙上。
只是将他带下去,再度关进了小黑屋里。
既没责打,也没训斥。
卫青檀背着手,在小黑屋里转了几圈,就几圈而已,还没来得及坐下,房门就被打开了。
伴随着木轮滚动的声音,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神秘男人。
天司的主人,传说中的掌刑,也可以说是典狱长。
“听说,你想见我?”青年双手平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满是金色梵文的俊容上,没什么表情。
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无须手摇,或者旁人推动,轮椅就动了起来。兀自行进了小黑屋里。
他一出现,原本光线昏暗的小黑屋,瞬间就亮堂堂的,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之下,卫青檀还微微眯眼,下意识擡手遮光。
可下一瞬,轮椅就已经抵至身前,男人只是轻吐一声“跪下”,卫青檀就不受控制地曲膝。
但膝盖并没有跪到冰冷的地面上,而是压在了轮椅搭脚的地方。
“我不习惯有人在我面前站着。”青年勾唇轻笑,擡手就捧起了卫青檀的下巴,“但我也不想看你跪着。”
“为什么想见我?”
这种姿势其实并不好受,下巴还被人托着,动弹不得。卫青檀艰难吞咽了一下,也没有绕弯,他道:“你把我大师兄关到了哪里?”
“哪一个?”
“左栏玉!”
“啧。”男人略有点不悦,“你不问自己的身世,开口就问男人森*晚*整*理。他对你很重要?”
“重要!”卫青檀被迫昂着头,勇敢地跟他对视,认真无比地道,“他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所以请,请告诉我,你们把他关到了哪里?”
“你喜欢他?”
“放了他!”
“既然你喜欢的是他,那为何又要答应和摘星阁的少祭官回师门?”
“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卫青檀艰难地开口。
“身为天司之主,我会认为你不配跟少祭官在一起,但身为你的父亲,你配他绰绰有余。”
“放了我师兄!”
两人各说各的,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男人定定审视了少年许久,才慢慢松开了手。卫青檀往后一倒,直接跌坐在地。木轮转动,青年已经背转过身,腹语听起来依旧沙哑沉闷。
“看来,你根本就不想认我这个父亲啊。”
卫青檀缓了缓气,刚想站起来,忽想起对方说的,不习惯有人在他面前站着。
索性就坐了回去。
“我,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卫青檀仰头望了过去,“从我有记忆以来,我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地方住。走到哪儿都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都对我避而远之!”
“就只有大师兄待我好!”话到此处,声音沉了几分,“是他救了我,还把我带回了师门。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这是原主和左栏玉之间的故事,本质上完全和卫青檀无关。
但为了能救出大师兄,卫青檀只能旧事重提,希望以此来打动这位冷酷无情的典狱长。
“你说,你是我爹,可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也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养过我么?又给过我什么?”卫青檀反问,“若一定要说,有谁是我爹的话,那这个人不是左栏玉,就是仙尊,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轮椅又转了回来,吱哇吱哇地冲着卫青檀行来,男人的手,再度想托住少年的脸,却被他直接躲了过去。
温罗眸色微沉。
望着少年清俊又倔强的脸,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另外一张与之几乎毫不相似的面容。
但鬼使神差的,两人的脸逐渐在眼前重叠了。
片刻后,他才冷淡地吐出一句:“你耍脾气的样子,和你母亲很像。”
“是谁?”卫青檀问。
“一个孕育了你,但却跟你毫不相干的人。”温罗是这么回答他的。
非常矛盾。
孕育了你,却又毫不相干。
怎么听都像是反话,甚至是气话。
卫青檀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而且是整个修真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若是解开了,或许后患无穷。
但若是不解开,他又揣摩不透天司之主的心思。
就算是为了左栏玉,他也必须跟温罗培养一点“父子之情”。
卫青檀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就跟小孩子似的,吸了吸鼻子,等温罗拉他起来时,还扭着肩膀躲,嘴里委屈又嗔怒地道:“不要你碰!”
果不其然,温罗神情微变,唇角不由向上微牵,明显就是吃这一套的。
“叫人。”他道,“叫声爹爹,我就放你出去。”
“想关你就继续关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无父无母,没人稀罕!”卫青檀以退为进,故作委屈地道,“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既然救不了他,那我就跟他一起吃苦受罪!”
“他没事,我只是派人请他过去,问了些话。”温罗再次将他拉了起来,这下卫青檀没有反抗,起身之后,就气鼓鼓地把脸扭了过去。
一副跟大人置气的孩童模样。
卫青檀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既不能露馅儿,又不能惹人讨厌。在得知大师兄平安无事后,暗暗松了口气,但表面上依旧倔强。
他反问:“若只是问话,为何我今日没看见他?”
温罗:“自是还有别的原因。”话到此处,竟有点哑然失笑,“你在跟我撒娇么?”
就是在撒娇,要不怎么跟你套话?
“没有!”卫青檀把脸扭得更偏了,绷着俊脸道,“您可是天司之主,也是这里的掌刑!我不过就是无辜被你们抓来关押的可怜囚徒,哪敢跟典狱长撒娇?嫌命太长了吗?”
温罗发出一声轻笑,念了句:“天地为笼,人似蝼蚁,谁又不是囚徒?”
之后就把卫青檀放了,并将他带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座宫殿,四周静穆,周围悬浮着红色光团,离得近了,卫青檀才发现光团包围中,竟是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灵牌。
他好奇地伸手捧起一块细瞧,就见上面刻着“摩迦”二字,竟像是灵牌!
但摸起来并不是冰冰凉凉的,反反而有一点点诡异的温度。
像是心脏一样,托在掌心,还能微微颤动。
吓得卫青檀瞬间松开了手,周围瞬间掀起一阵寒风,道道灵光流窜,似无数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他。卫青檀一阵毛骨悚然,只觉得从头至脚被人看了个遍,仿佛连灵魂都被人窥探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刺骨阴寒才消然殆尽。
“你刚刚捧着的,是先师的灵牌,也是他老人家的心脏。”温罗解释道,“这里的每一块灵牌,都是历代天司之主的心脏所化。他们死后,身躯会被投入审判台上的天刑柱之中,化作一道用来禁锢受刑者灵力的符文。而心脏则是会被取出来,安置于此。”
顿了顿,他回眸瞥了卫青檀一眼,“你刚刚差点摔着师祖,还不赔礼道歉?”
卫青檀惊愣,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受控制地拱手弯腰,冲着灵牌鞠了一躬。等再起身时,又听见温罗道:“将来我死后,心脏也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多来看看我。”他的语气冷冷的,一点感情都没有,“陪我说说话。”
卫青檀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对着心脏化作的灵牌,自言自语,那会是怎么样一副惊悚的画面!
更何况,他没打算认亲,更没打算留在天司啊。
他本来就是个冒牌货,一路走来既享受到了原主的身份,给他带来的福利——大师兄的偏宠,当然也承担了一些本不该他承受的磋磨。
大概算是福祸相抵。
但在认亲这事上,卫青檀万万不能代替原主认,否则来日等原主回来了,只怕要恨死他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愿意?”温罗问,“你是舍不得自由身,还是舍不下那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