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想把兔兔藏起来(2 / 2)

可柳素衣听了,却置若罔闻。

要不是那时苍云秋的师兄褚师玄英及时现身相救,苍云秋只怕就难逃魔爪了。

事后柳素衣亲上衡阳山,请求苍云秋的原谅,说那夜自己只是修炼时走火入魔,意识不清,才行出恶状。甚至不惜跪在苍云秋面前,只求昔日的好友能原谅自己。

苍云秋见他过来负荆请罪了,还如此痛心疾首,自我谴责。甚至宗袍一脱,露出满背血淋淋的伤。说是自罚己身,只求能赎过,望苍云秋消气。

褚师玄英当时跟苍云秋说,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却也没有干预苍云秋的决定。

苍云秋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么能那么心软,居然又一次信了柳素衣的鬼话!

可也因此事,让两人的关系不复从前。

原以为这样一来,柳素衣就能消停了,岂料不久之后,柳素衣截住了独自离山的苍云秋,跟疯了一眼,赤红着眼把他堵在墙角。

“为什么要冷落我?疏远我?”

“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

“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每天都想见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

“你说你想要什么?我连命都可以给你!”

竟恬不知耻到向苍云秋表白了!

那天两人也彻底撕破了脸面,还大打了一架。

柳素衣被苍云秋所伤之后,捂着肩胛的手掌,鲜血直流,用那种非常痛苦,也非常难过的神情,撕心裂肺地冲着苍云秋喊: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守了你那么多年,陪了你那么多年!我待你那么好!”

苍云秋不加理会。

柳素衣就用更恶劣,也更凄厉的声音咆哮:“活该没人跟你交朋友!活该你亲生父母不要你!你就是根木头!!”

是,苍云秋就是木头。

不是假木头,而是真木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木头。

准确来说,他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截神木,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来历,也没人知道这截神木有什么作用。

但他就是降世了,落于人间,化身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一对凡人夫妻捡了回去。

只不过,他是神木化身。

与普通婴儿自然不同。不会哭,不会笑,木讷极了,通身雪白雪白,像是玉雕的婴儿。

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比死人还死人,即便再如何玉雪可爱,再如何精致漂亮。终究还是会令人害怕。

那对夫妻受不了了,就把他抛弃在了衡阳山脚,以期问剑宗的弟子,能瞧他可怜,把他捡走。

事实上,苍云秋确实被捡走了。

此后就待在了山中,由老宗主亲自抚养。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段经历还是在修真界流传开来了。

苍云秋那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真的有些伤心了,想不到一直以来,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居然会这么羞辱自己。

可接下来柳素衣恼羞成怒之下,还有更难听的话,他道:“你摆出这副神情是什么意思?勾引我吗?哪天要是死在男人床上了,也是你咎由自取!!”

这句话让苍云秋记了很多年。

从那往后,他就彻底关闭心门,不肯再对任何人动一丝丝情了。

只要他无情,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得了他。

苍云秋是过来人,他知道外面那些男人们虚伪的嘴脸。

待你好时,自然千好万好,待你不好时,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话来诛心刺骨。

往日的什么情分,通通抛之脑后,最后只会闹得无法收场。

因此,苍云秋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真的不能了。

那个孩子是那样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还涉世未深。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哪个人祸害了。

苍云秋想把他藏起来。

像对待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任何人都不许染指,不许碰。

——他是我的。

——

回忆到此时,柳素衣到底还是找到了他。一开口就是没有分寸的关心。

“云秋,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苍云秋冷冷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秋,当年是我太年轻了,所以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说了错话,我事后真的很后悔,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柳素衣看起来很难过,此刻在苍云秋面前,浑然不像个一宗之主,而是一个伤情失意,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了。柳素衣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一直念着你。我不像越清流,李寒江风流成性,从始至终,我只喜欢你。”

苍云秋不想听这些,转身就要离开。柳素衣哪里肯让他走,直接施法阻挠,却险些被苍云秋的灵力灼伤。柳素衣苦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柳宫主,我与你早在多年以前,就一刀两断了。”苍云秋收拢衣袖,面若寒霜,语气更是清寒,“你若还有半点顾念落雪宫,就该自重身份,少做些没脸的事,惹人耻笑!”

“我在你面前,何时又有过脸面?”柳素衣绕到他的面前,强忍着心头汹涌的爱意,沉声道,“年少时,我为了偏护你,就狠狠打了因嫉妒而诋毁你的修士。事后我的师尊逼我去赔礼道歉,我不肯,就被吊悬在了宫门口。整整一夜。”

“……”

“我为了讨你欢心,明知危险,还孤身一人深入海底,就为了取一颗最漂亮的鲛珠,镶嵌在你的发冠上。结果差点死在海底。”

“……”

“我知道你喜欢抚琴,你的那把琴曾经断了根弦,你很心疼。我不想让你难受,就天南地北寻找最合适的琴弦。因此耽误了正事,落雪宫管教弟子有多严苛,你知道的罢。我为此挨了十记耳光,十记!”

“……”苍云秋依旧冷淡,“我并未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是,这些不是你让我做的,可我若不做,又如何能走进你的心里?”顿了顿,柳素衣自嘲一笑,“不,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你的心里,你只是把我当朋友。你不爱我。”

苍云秋道:“我自小便修无情道,天下皆知。”

“那又怎么样?若你有心,自然会为我而破。”柳素衣看起来更难过了,“你只知道,我当初手段下作,可你不知道,你的师兄为了替你打抱不平,就来到落雪宫兴师问罪。托了你们师兄弟的福,我又挨了我师尊的巴掌,当众,跪着,挨!!那次,我的脸差点毁了。可笑我当时一心一意想的是,脸不能毁,我怕脸毁了,你会嫌弃我。”

苍云秋并不知道此事。稍作迟疑,才轻轻吐出:“你既知你师尊管教得严,就不该接近我。”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一见到你,就连自己是谁造的都忘了。”柳素衣反问,“我们曾经是朋友,是知己,对吗?”

苍云秋无法否认:“是。”

“好,那我问你,你付出过什么?你又给过我什么?”柳素衣的语气此刻已经很沉了,但还是尽量压着声线,不让自己哭出来,“你记得我的生辰吗?知道我的喜好吗?我受伤的时候,你替我擦过一次药?喂我喝过一口水,一口饭吗?”

“……”

苍云秋沉默了。

性子冷既是天生的,也是后天养成的。

他那时不懂如何关心人,连关心的话都不会说。只会静静陪着,默默以自己的方式,来回应别人。

会用灵力为柳素衣疗伤,会抚琴平复他的心绪。会在他杯里的茶冷了时,重新添上热的。也会在二人露宿荒野时,把唯一的毯子,盖在柳素衣身上。

更别提每次遇见危险,苍云秋会义无反顾的,挡在柳素衣前面。

但这些都是默默做下的,他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什么知己好友,都是骗人的。

到头来,他不懂柳素衣,柳素衣也不懂他。

“你还记得,你我曾经救过一个眉眼间与你有几分像的小孩儿吗?”柳素衣沉声道,“那个小孩儿就是慕儿,他已经长大了,更像你了。他一直以为他是你的孩子,也一直在等你回家。”

提及这事,苍云秋就很难不动气。要是早知柳素衣会乱教孩子,当初就不该听柳素衣胡扯,让孩子随他回了落雪宫!

“柳宫主,我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在此发疯了。”苍云秋冷漠吐出一句,随后一挥衣袖消失在了原地。

柳素衣哪里肯放他走?

此次云陵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想也不想就直接追了过去。

一直追到了会客厅,依旧痴缠不休。

苍云秋烦不胜烦,加上柳素衣对他动手动脚,竟一时没忍住,动起了手。

法术交错间,也不知是不是触碰了什么机关,顷刻之间,两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双双吸进了墙面上的一副画轴里。

待苍云秋再缓过神时,整个人都在疾速下落。周围一片漆黑,连柳素衣也不知去向了。

“洞天玄境。”

苍云秋很快就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了。

虽说洞天玄境困不住他,但若是想逃出此地,只怕也要费些时间。

“果然有问题。”苍云秋浓眉紧锁,喃喃自语。忽隐约听见金铃坠地声,瞳孔骤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青檀!”

——

卫青檀隐隐约约,好似听见师尊在喊他。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灵力化作的锁链,吊悬在了半空之中。

眼前是一棵好大的树,跟梦里所见一模一样,通身金灿灿的,只有叶,而无花。散发着璀璨夺目的灵光,周身浸满了仙泽,流光溢彩,绚烂无比。

在这棵大树面前,凡人之躯显得很弱小。

是在做梦吗?

卫青檀被束缚住了四肢和窄腰,根本动弹不得。只好咬了一下嘴唇。

疼,不是梦!

难不成真的应验了?

仿佛为了确定他的猜想,下一瞬,耳边就传来了仙主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仙主?”卫青檀惊讶,下意识挣扎起来,急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把我吊在这里?”

“你什么也没做错。”仙主的身影从虚幻流动的空间中,缓缓浮现而出,径直往大树的方向走去。

“此为育魂树。”仙主轻声道。

此话一出,卫青檀的脑子都快炸了!跟梦里一模一样,连说的话都一样!

此刻,他脑子里立马回响起下一句“我不可能真的把此树交给仙尊”,几乎是同一时间,仙主缓缓说出:“我不可能真的把此树交给仙尊。”

卫青檀惊讶到无以复加!

梦境真的应验了!

师尊说得没错,真的是预知梦!想不到他这条咸鱼居然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等等!既然这个梦都能应验,那么之前的两个怪梦是不是也……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卫青檀的面皮就一阵灼烧,热辣辣的烫。虽然戒尺还没落到屁股上,那儿也还没被师尊粗|暴对待,但他已经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了,那儿也是……隐隐作痛起来!

甚至连脖子上都有一种异样感,像是被什么冰凉凉的物件紧紧锁住了。

卫青檀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能惹师尊发那么大的火!

但眼下没有时间让他思考了。

树中很快就浮现出一道人影,穿着和林染一模一样的宗袍,身形修长。乌发飘飞,在树身中无所依附,悬浮虚空。

卫青檀在梦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面容,此刻终于显露在了眼前。

不是仙府的二弟子林染。

不过也是个年轻人,面容俊秀斯文。拥有着跟死人一样惨白的肤色——不,他就是个死人,而且死得很彻底,应该死了挺长时间了。

因为卫青檀隐约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点点青紫的印记,那是尸斑!

“难道……他就是林染口中的师兄?”卫青檀还不算太笨,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还惊问,“不是闭关了吗?怎么会死?!”

“是啊,他就是林染的师兄,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仙主满眼温情地望着树中的人影,还隔空虚虚抚摸徒弟的面庞,轻声道,“他叫林霜,今年才二十二岁,怎么就死了呢。”

卫青檀稍微思考了一下,对这个人物没啥印象——这也不能怪他啊,他又没看过原文,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一点点大致内容。

想来只是不重要的配角。但这个小配角在仙主眼里,却如同珍宝,连看去的眼神,都溢满了温情。

“你是想救他,但,但有育魂树就可以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呢?”卫青檀很不理解,这跟自己没关系罢,人又不是他杀的,等等,难不成是原主???

不过很快仙主就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仙主道:“此事确实与你无关。”

卫青檀刚要松口气,想让仙主把他放了,他可以保证守口如瓶。哪知仙主下一句话却是:“我徒儿的身躯已毁,这育魂树虽能养着他的神魂,却因为缺了身躯,迟迟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卫青檀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颤声问:“所以,你打算夺走我的身体?”

“是。”

“可,可我没了身体,我也会死啊。”卫青檀强撑着,问他,“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吧?”

“因为,这是育魂树选的。”仙主顿了顿,又道,“准确来说,最先选的是你师兄陆北辰,但不知为何,后来改成了你。我想,这就是天意。”

去他妈的天意!

卫青檀不、服、气!

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深呼口气。卫青檀又问:“那么,此前妖兽山脉的结界被毁,也是你做的?”

“不错。”

“我那时见到了少祭官,刚要呼救,就被人从后捂住了嘴,也是你做的?”

“对。”仙主承认了,并道,“我只是想引起兽潮,趁乱掳走你,并对外声称你死于兽潮,尸骨无存。只要事后将罪责推到李家父子身上即可。”

顿了顿,他的语气沉了几分,“但我没想到,我前脚才抓住了你,后脚左栏玉就闯进了妖兽山脉。我本意不想伤人,左栏玉又与我二徒弟林染相交甚笃,将来若是左栏玉接任了宗主之位,定会扶持林染,我又怎么能杀他?”

说到底了,还是权力和名利掣肘。

卫青檀暗暗感谢大师兄,要不是大师兄当时不顾危险,重返妖兽山脉,只怕那时的卫青檀就已经落到了仙主手里。

这也接上了事后张子真的证词,当时是仙主打晕了左栏玉,将他强行带出妖兽山脉。

“……只是我没想到,李承欢居然能浑水摸鱼,把你掳走了。”仙主长叹口气,这才转过身来,远远注视着半空中吊悬的卫青檀,不解地问,“还有一事,你师尊居然向我借育魂树,而且很急……怎么,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仙尊不辞千里赶来云陵,还不惜灵力也要救。”

闻听此言,卫青檀心里猛然一个咯噔。

师门里没人死啊,也没听说师尊有什么朋友死了,师尊要救,没听说。

如果一定要说有谁死了,那么也只有原主死了。

所以说——

师尊早就知道了。

师尊是想借育魂树,救自己的真徒弟,然后,舍弃他这个假徒弟吗?

师尊想杀我。

卫青檀合了合眸,面色惨白一片。难过地想,师尊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