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此去(1 / 2)

第90章 此去

关着门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蓝素余光时不时瞥向闻大人房间两扇紧闭的门,想贴近了听一听,偏偏姜意凝就在跟前,自己若鬼鬼祟祟的,少不了又要被她取笑。

门扇倏然“吱呀”一声打开,黄时雨从屋里走出,面色如常,在蓝素疑窦丛生的注视下从容离去。

走路的背影十分专注。

一径拐进右边的甬道,头也不回。

袁艺学半眯着眼立在廊下,等了半盏茶工夫,黄诏侍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她连忙迈着小碎步迎上去,“黄诏侍,下官去吏部问清楚了,昨儿他们确实收到了刘画员的申状(注,离职申请),不过又让下官带了回来,说得盖上您与闻大人的印章吏部才能审核。”

这是一名末流小官员的离任流程。

得亏是不入流,盖几道章,吏部审核之后没有大问题通常都能通过。相较而言正七品往上的离任才麻烦呢,层层审批,最后报到皇帝跟前,皇帝准了方才算告成。

这名千辛万苦考进画署,勤勤恳恳四年的刘画员,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递交申状。

因为是藏画楼的画员,属于黄时雨的“管辖范围”,她免不掉操几番心,一来是职责所在,二来是惋惜不忍。

上午遣人去了趟刘画员家说明申状不合理之处,下午她家就来人重新递交,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夫君。刘画员夫君讲话温文尔雅,十分有礼,整个过程没啥阻碍,办得相当顺利。

袁艺学在支摘窗后瞄了会,拐一拐黄时雨胳膊,“咱们画署又不是不给女官生孩子,足足歇一年呢,生完调养好继续上衙,他倒好,直接给媳妇递了申状。”

女画师,抛开那些家境极为显贵特殊的不讲,大部分婚姻艰难,一旦成亲有了孩子,在各种世情的压力下,多数都会辞官回家相夫教子。

在这里待的最久的不是和离便是寡妇。

闻大人是后者,袁艺学是前者。

不过袁艺学和离并非夫家不支持她做女官,相反,前夫还与有荣焉,因为女官不仅有丰厚的俸禄,说出去也体面,但袁艺学还是选择和离,皆因她前夫终日与小妾厮混,被小妾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吃喝无忌,饮酒无度,再加上沉湎美色,便宛如发了面的馒头似的鼓起,胖若两人。

而她只喜欢一把细腰的男人,不仅细还得结实,最好像小闻大人那样。

实在无法接受前夫从玉树临风的小郎君变成了猪妖,袁艺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和离了。

理由竟不是因为夫君偏宠,而是他变胖变丑……

黄时雨瞠目结舌。

可惜袁艺学的底气非寻常女子所能有。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官拜正二品的大员祖父。

今年下了一场瑞雪,冻死不少害虫幼卵,预示着大康即将迎来下一个丰年。

而黄时雨和简珣也迎来自己的十八岁。

两人一个会哄一个不记仇,倒也磕磕绊绊走了过来。

谨记上回在宫城吃的教训,黄时雨等闲不敢出藏画楼半步,竭力避开接触男子的可能。

以她对简珣的了解,盯着她的绝对不止宝络一个。恰好藏画楼的粗使婆子与女工比别处都多,倘若有心又舍得银钱,收买一两个倒不是不可能。

这事儿他绝对做得出。

从她无法自证也无法清楚交代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他的信任。

没有人能接受背叛,简珣也不会例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不是不恨,只是拿她没办法。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杜绝后患,譬如将她关在家中,再给吏部写一份申状断她后路。反正不会有人在乎她的离任是否出自真心。

能给予自由的人,自然也有全部收回的能力。

说句可怕的,连她的小命都是他的。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不是鲜活的快乐的梅娘,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从一开始就定型。

她是他宠大的,就注定她不会从心底惧怕他,正视他,如今悔之晚矣,强行给她些颜色瞧瞧,只会适得其反。

简珣能给黄时雨最重的惩罚也就在床上了,几乎将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陪她,让她又哭又叫,快乐到流泪。

正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年纪,一遍遍地挥洒雨露。

偶尔拌嘴,也不耽误他冷着脸按住她云雨一番。

他引领她食髓知味,体验到身为女人的美好。

渐渐与他共沉沦。

简珣只有黄时雨,且如此频繁同房,仍旧一无所获。

有段时间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于是多番请医问药,上至御医下至民间郎中无不认定他极其康健。

清明节后,程氏带着黄时雨再次去庙里进香,拜一拜观音。

适龄且过门一年多没动静的正室,放在人丁兴旺的家族也相当惹眼,更何况宣道坊简府。

这么大的门庭家业却仅剩一名男丁,莫说嫡子嫡女,便是庶出的也没有。暗中垂涎的宵小不知得要多眼红,日夜盼着,盯着。

一般到了这种情况,谁家还在乎嫡庶,庶出再不济也比过继的强。

简府如此凋零,不免使人怀疑简珣不能人道。

于是,有心将贤惠庶女嫁过去做良妾的几个夫人哑火了,一句也不敢再提擡妾之事。

程氏有苦难言。

黄时雨擡眸望了望春明长天,空寂而澄澈,三月的微风有着青草花香,又是一年好时节。

姐姐在信上说清宁县海风又大又糙,那里的姑娘身段窈窕修长,皮肤光滑偏黑,出门不戴帷帽晃一圈,次日立时黑一圈。

京师的女子则不同,全都嫩白嫩白的,如水一般。

此时,丫鬟们围在禅院的香樟树旁烧水,而黄时雨同婆母对坐蔷薇花架下饮茶,用仅次于御用甘泉的大恩寺泉泡的,甘甜从舌尖蔓延心头。

从前,黄时雨对水没有概念,认为煮开了都是一个味儿,水就是水,无色无味。后来她尝过了用清甜泉水煮的茶煮的饭菜,彻底突破了认知。

原来任何常见之物都有优劣之分。

同样都是水或咸菜,简府的便是人间至味,甜水铺子的不过是用来充饥果腹。

以至她再去喝普通的水,瞬间就尝到了苦涩,普通的小菜粗糙难以下咽。

廉价的香膏气味刺鼻,沾上肌肤黏腻无比。

被娇养的身体发肤瞬间就会嫌弃抵制。只是她擅于伪装,将一切不适藏得很好,不让人察觉。

她不喜欢这样娇气的自己。

却又无比感恩将自己养成这样的阿珣。

“娘,我们画署今年接到了离京采风的旨意,人人争之,为君效力……”黄时雨打破了静悄悄,相顾无言的局面。

程氏诧异地擡眸,目光与她相接,有过片刻的僵硬,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君效力是好事情,”她低低道,方才还深凝的目光突然间竟有些失神,“你,也想为君效力吗?”

眼眶蓦地一酸,已经越来越擅于隐藏情绪的黄时雨早就有了不让眼泪流出的能力,她浅笑点了点头,“嗯,我想。”

程氏扭过头,不看她,淡淡道:“阿珣,不会同意的,你告诉我也没用。”

“我不是来求您做主的,我,只是觉得不能让您白疼我一场,总得有个相对正式的告别。”黄时雨惴惴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比任何时候都慎重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两个头。

程氏的视线重新看向了她,跪在脚下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简珣才兼领了通政司正五品右参议,身兼二职,大有叶学士当年的雏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连心爱的妻子也益发温柔小意,少了几分少女的任性,多了些许少妇的知情识趣。

乐不思蜀,他早忘了当年按部就班的规划。

有趋炎附势之人试图进献健康美貌的奴婢,也有心狠的献上自家美貌庶女,无一例外,皆被他一一回绝。

他的妻子又不是不能生,只是还需要一些机缘。

以他之聪慧自然也知人们背后怀疑他不能人道,可他并不在意,能不能人道他的妻子比任何人都清楚。

鸢娘去年嫁的人,今年将将诞下嫡子,简欣兰忍不住在背地里发笑,又不敢当着程氏的面乱讲,便私下里与自己的阿娘说笑:“当初若是娶了我们鸢娘,今日怕是两个孩子都有了。所以人就该门当户对,小门小户养的,谁知道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隐疾。”

老太君怒斥道:“闭嘴。”

“你以为在我跟前嘴上没个把门,跑去外面就能关好口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珣哥儿如今的出息你难道一丝也看不出?他是你爹最看重的后辈,也是族里数一数二的,你与鸢娘所倚仗的娘家,早晚都得倚仗他。我们简氏最讲究族人团结和睦,你休要得意忘形!”

简欣兰被亲生母亲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斥,唯唯诺诺说不出了话。

舫西的掌事与掌柜终于来到京师,果然有不少年轻人,其中一名能力最为突出的原是简珣为蕊珠挑选的夫婿,只没想到她行差踏错,在品行上出了问题,自然不能再与之相配。

此事程氏也有一定的责任,到底是怜惜蕊珠年轻貌美,便将她指给另一名稍显稚嫩的小掌柜,年纪不大外貌还说得过去,性格温温吞吞,两人将来好好过日子,比给人做通房自在一百倍。

简珣不意才送走一个通房,阿娘竟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不是旁人而是天冬。

天冬是程氏的二等丫鬟,相貌出众,机灵勤敏,以她的能力做一等也绰绰有余,但清苑一个萝卜一个坑,其他的一等比她更能干。

更令他火冒三丈的是天冬还是梅娘向程氏推荐的,理由是他用膳时多看了天冬一眼。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多看过谁一眼。

阖府上下多少年轻的丫鬟,难不成要他以后都闭着眼走路。

气归气,脑筋一转,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层,梅娘该不会吃醋了吧?

这个可能令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好不容易才强压下去。

心里的得意肉眼可见地直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