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初醒(2 / 2)

这一日,大部分人都乱糟糟的,甚至有不下二百人当场退出,打道回府。

袁大人笑呵呵,这才到哪儿,后面还得退更多。

留下来的人,女考生倒还好,至少能留个丫鬟在舍馆洗衣打扫房间,男考生不仅没有贴身仆从还要三个人挤一间舍馆,个中心酸不提也罢。

当晚就有一名管事娘子携带五六名仆婢来到舍馆所在的大院子站定。

管事娘子吩咐丫鬟逐个敲门,唤出舍馆考生,序齿排列,统一分发衣裳鞋袜。

每人三套厚衣,三套薄棉衣,等再冷一些还会发三套厚棉衣。

原来考生在试炼的三个月不得穿自己的行头,怨不得袁大人的丫鬟提醒带足换洗衣物即可。

这里的换洗衣物指的自然是私人小衣里衣。

画署分派的衣裳既保暖又结实,里子用的细棉布,穿起来分外安适,放在普通百姓眼里绝对算顶好的东西,邻舍的姑娘却怒目圆睁,忍了忍,到底还是不情不愿接受了。

因为画署的人与外面不同,管你什么家世背景给多少银两,也买不到他们的特殊相待,反倒白白挨两记白眼。

管事模样的娘子冷笑:“想必留下来的人自该清楚,从这一刻起就要谨守画署的规矩,不能守的早已原路返回,有后悔的现在走也不迟。”

“即日起,凡仆婢不得出入舍馆以外的地方,会有专人按时运送伙食,请诸位自行领取,如非必要不得擅离醴泉坊。考生则每日随我前去设色场做工,管一日三餐,月底发月钱,非急事不得告假。”她朗声宣布。

众位娇小姐花容失色,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做工?

她们长这么大就没做过工。

听这意思还不能带上仆婢。

画署这是招考生还是招廉价短工?

小姐们将管事娘子团团围住,愤愤不平。

红衣裙的姑娘叉腰,“我们又不是没有奴婢,凭何强制我们亲手劳作?”

白衣裙的姑娘附和,“这个规矩的意义在哪儿,画署是缺雇佣苦工的银子,还是单纯折磨我们玩乐。”

粉衣裙的姑娘抹泪,“大家走画道,哪一个不争夺寸许光阴磨炼技艺,你们却让我们耽搁本职要事,做起设色场的苦工,天下竟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规矩。”

只有黄时雨和另一个粉蓝衣裙的姑娘缄口不言。

管事娘子怒斥一声,将小丫头片子们镇住,才沉声道:“谁告诉你们画署必须讲道理的!今儿我就与你们说明白,这里从不讲道理,却也是最讲道理的,不服之人大可一走了之,请问诸位,谁要走?距离落锁还剩一刻钟,再不走,可就只能等明日!”

此言一出,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凝滞,沉寂无声。

诸位小姐面色难堪,哑口无言。

已经走至这一步,谁肯甘心离开。

管事娘子冷笑一声,拂袖扬长离开了大院子。

众小姐面面相觑。

粉衣裙的姑娘犹自垂泪。

白衣裙的姑娘于心不忍,上前安慰粉衣裙。

红衣裙的脾气暴躁,骂一句“哭什么哭真晦气”,叉腰回房。

黄时雨不知在想什么,一直盯着面前的树干出神。

“你长得真好看。”粉蓝衣裙对发呆的黄时雨道,笑颜真诚。

黄时雨一怔,回了个福礼,“多谢小姐擡爱,你也很漂亮。”

粉蓝衣裙姑娘道:“我叫蓝素,潼水人士。”

黄时雨依礼也自报了家门,二人初步相识。

次日立冬,设色场的公厨为大家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水饺,南北两种口味,因为水饺的外形酷似耳朵,吃热水饺寓意再冷的天耳朵都不会挨冻。

黄时雨尝了一口,挺好吃的。

昨日那位红衣裙的暴脾气姑娘却难过道:“缘何把水饺包这么大一只,又烫又蠢笨。”

这位姑娘姓姜,姜姑娘的脾气不太好,黄时雨轻易不会寻她说话,也就无法告诉她,正常人家的水饺都这么大。

蓝姑娘似乎也吃不惯,想来亦是个出身优渥没吃过苦的,但是蓝姑娘硬着头皮吃,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抱怨。

姜姑娘鄙夷地觑着黄时雨,“你怎么这么能吃?”

黄时雨咽下食物,轻言细语道:“现在多吃点等会才有力气干活,你也吃两个吧,肚子饿的时候特别难受。”

她这话提醒了众位娇滴滴的小姐,这趟是来干活的,真正意义上的做工。

于是,一股难言的哀愁弥漫开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其他三个姑娘硬着头皮开吃,只有姜姑娘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把自己的水饺推给黄时雨,“能吃你都吃了吧。”

黄时雨吃不了这么多,便摇了摇头。

姜姑娘嗤笑一声。

除了水饺,公厨还给每个人发了两只小儿拳头大小的山药红枣糕暖胃。

糕点的材料普通,味道也普通,样子稍许难看,这些也就罢了,红枣竟是未去核的,气得姜姑娘咬了一口便扔掉。

其他三位姑娘也吃不下,丢在盘子里,只有黄时雨用帕子将自己的两只裹起来,收进袖袋。

设色场便是萃取各种水墨颜料的场所,包括群青与青绿,但这两种颜色涉及昂贵的宝石——孔雀与青金,非特殊工匠根本接触不到。

考生们所能接触的唯有寻常矿石颜料。

再寻常黄时雨也感到知足。

这哪里是做苦工,分明是老天爷赏机缘!

只要学会萃取颜色,将来就不用花钱买!

节省花费其次,更重要的是她的颜色或许就能像她的画一样,有自己的想法,而不被市面所框架。

黄时雨老老实实聆听老匠人的讲解,不时再问几个问题,甚至掏出炭笔认真记录,惹得姜姑娘嘲笑不叠。

老匠人将设色场的大致情况与分派给各位的活计一一交代,收工前做不完就记一笔,记到第五笔,只能请君另谋高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下姜姑娘笑不出了,散漫傲气的神情渐渐紧张。

没有人怀疑“卷铺盖走人”的分量。

画署赶人相当的利索。

原来萃取颜料的第一步是敲碎矿石。

毫无技艺可言,枯燥且又损耗体力,似乎什么也学不到。

黄时雨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乖巧地走到分派自己的草棚子下,擦了擦圆杌子坐下,认命地拾起锤子,好重啊。

她都觉得重,更何况另外四名真正的千金小姐。

敲着敲着,她们相继哭了起来,连姜姑娘也哭了。

大家相隔不足三十来步,不远不近的,声音一大自然听得也清楚。

黄时雨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一下一下敲着石头。

大家难过了一会发现哭泣于事无补,不会有人心疼她们,更不会有人来帮忙,反倒面临完不成任务记过的风险,于是纷纷举起锤子,认命敲起来。

一只手拎不动,那就两只手轮起来。

敲了一个时辰,娇小姐们已经发髻凌乱,香汗淋漓。

黄时雨也累,不得不停下喘息,柔嫩的掌心火辣辣刺痛。

姜姑娘眼冒金星,又累又饿,有气无力地歪倒。

忽然想起早膳的水饺,似乎也没那么难吃,倘若当时吃两个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般,周身发虚,胃里灼烧。

她小声啜泣,一股香甜的味道就钻进了鼻腔,竟是一包小点心,隔壁姓黄的姑娘递来的。

姜姑娘一张小脸沾满灰,东一块西一块,已经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她怔怔瞅着黄时雨,咽了下口水。

“我还没动过,你吃吧。”黄时雨将山药糕放在她手心,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敲石头。

姜姑娘嘴唇动了动,垂下脸,轻咬一口糯糯的点心,泪珠儿也骨碌滚落下来。

日暮时分,五个姑娘无一不是乱糟糟的头发花猫儿一般的脸,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她们踉踉跄跄来到井水边取水,草草擦洗手脸。

老匠人来检查分派的活计,发现只有三个人勉强完成,黄时雨、蓝素、姜意凝。

有人完成倒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姜意凝姜姑娘居然完成了……

晚膳特别家常,清粥小菜鲜肉包,干净管饱,其余的不保证。

姜意凝端起碗狼吞虎咽。

因为上午饿狠了,午膳反倒吃不了太多,挨到晚膳已是饥不择食,给啥吃啥。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五个姑娘,回去的路上一个比一个蔫吧,都想尽快爬上马车瘫倒,黄时雨也不例外。

不意还没摸到车围子边边。

“黄姑娘,过来。”管事娘子忽然叫住了她。

啊?

黄时雨的小脸比苦瓜还苦,“请问程管事还有何吩咐?”

程管事打量她的目光复杂难辨,“有人找你。”

黄时雨一脸茫然,顺着程管事所指的方向,设色场的红檐亭下亮着七八盏灯笼,杂花影下,光色朦胧,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朝她阔步走来。

她霎时慌了,左顾右盼,除了程管事所有人都在车上,断然瞧不见什么,但若任由这个人走过来,转过面前的曲廊,那麻烦可就大了。

当下她也顾不得程管事如何揣度自己,急忙迎过去,堵住了韩意淮的去路。

好险,再多走两步就要踏出曲廊。

韩意淮将羊角灯在她脸前晃了晃,“咦,你怎么脏兮兮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意热情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