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不知问月鼎的用意,谨慎地撑开护障提防偷袭,视线落到了许逐星的身上。
他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早都不一般了。
问月鼎情况特殊,两人正是互相依赖的时候,谁出了事,另一边都会涣散。
伤了许尧犬这小子,和伤了问月鼎一样。
这般想着,司主手背抽动,十数蛊植爬出,朝着许逐星涌去。
只要是伏异司的伏异客,就算再胆大,也断然不可能不怕他这蛊毒。
可他不再是遮住暄城半边天的司主,许逐星也早都不是十二三岁时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男童。
面对他曾厌恶到恐惧的蛊,许逐星扫了眼问月鼎消失的方向,平静地擡手。
轰————
烈焰粗暴地将擂台炸出坑来,畏火的蛊植纷纷萎缩。
烟尘之中,还剩下几道顽强的蛊朝他爬来。
其中,紫色的细长脉络分外地显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抱住他的手,钻进他的肉,将他变成一具傀儡。
与蛊一同到来的,是司主的下一轮攻势。
那半火半木的汹涌灵力还没近许逐星的身,便被一面似玉的半透屏障阻拦。
“这术法是....”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术法,司主动作一顿。
“白.....”
他话音未落,青蓝色的灵力朝他扑去。
玉璧摇摇欲坠,出现裂痕。
牵丝傀趁虚而入,顺着裂痕朝许逐星抓去。
“逐星。”问月鼎的身形不显,声音飘在黑沉沉的雾里。
温柔又坚决。
“毁掉它。”
许逐星的灵脉灼烧,在手背映出金红的纹路,烈火照亮了问月鼎藏在晦暗处的瞳孔。
噼啪声里,牵丝傀断成两截。
许逐星松开手,轻巧地将它甩落在地。
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趁现在,快!”
不好。
发觉问月鼎攻来的灵力雷声大雨点小,狐面少年顿感不妙。
中计了。
问月鼎和许尧犬从一开始,就压根不是冲着打赢他来。
而是另有目的。
傲慢的千沆从未想过两个加起来不到四十,一年多前还被他愚弄的青年,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毕竟就算他们在试炼赢了他,也只是玩闹而已,离开和语阁,他依旧可以用蛊和修为折磨他们。
没等他仓促地收起轻敌生出防备,肩膀剧痛,手臂失去知觉。
他的身后,白衣修士从黑雾里飞出,像是只在阴云里穿行的鹤。
他的身后,翻腾的狐影隐约化成似鹿的模样,静默注视着一切。
平日里温和的灵力强硬得像叩紧旱地的树根,朝着他受伤的手臂刺去。
许逐星咳出口血沫,他果断又麻痹了司主的半边身,方便问月鼎抽出蛊植。
心中默念着承渡给的办法,问月鼎的灵力裂成无数柔韧的细丝,在司主的经脉里游走。
蛊植只能种植在四肢,所以,它在....
无视掉司主发出的痛叫,他飞快地掠过其他在司主血肉里惊恐逃窜着的蛊,脑中汇聚处细细密密的网。
找到了。
灵力牵住黛乱的瞬间,千沆的瞳孔微颤。
眼中的震惊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算计。
另一个魂魄出现了。
他显然比千沆聪明,没管问月鼎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攻向四肢僵硬,丧失行动力的许逐星。
问月鼎心口一疼,灵力颤抖着,险些将挣扎的黛乱放跑。
可他一旦抽开身,黛乱就会钻回血肉深处。
看清司主动作的瞬间,许逐星汇聚起身上仅剩的灵力。
修士离场,一切在擂上受的伤都会恢复,问月鼎也不再会被本能绊住。
他擡手,指尖刺向脖颈处最要紧的灵脉。
身形碎裂、飘散。
问月鼎的瞳孔缩了一瞬,萦绕在胸口本能的不适消弭不见。
可他的心依旧猛地一紧,隐隐地疼。
....他和许逐星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层。
强压着内心翻滚的情绪,问月鼎侧身躲开司主的偷袭,沉静地阖目。
一截沾着血肉的血红色黛乱被灵力牵出,扭动着落在问月鼎手中,分外地刺目。
风咒掠过,四周的妖雾消散。
和语阁,七层。
“真是感妖。”
惜缕停下擦玉镯的动作,看着擂下擂上的两人。
她感叹:“就算是试炼,自毁经脉也是很疼的。”
“确实....”凌苍粟动容。
话音未落,一截树枝从他的纳戒里掉出。
“舅舅。”许逐星的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半点痛苦。
“黛乱已牵出,证据确凿,请舅舅尽快抓住那狐貍精!”
司主先前斩钉截铁说自己没有黛乱,现在从他身上摸出黛乱来,他们显然就有了调查他的理由。
凌苍粟:....
刚起来的感动,一下子就没了。
“你放心,我已经要人去了。”他抽了抽嘴角。
“他一出来就会被带走。”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小月儿会很想堂堂正正赢过他。”
擂台上。
司主体内话少的魂魄比他本人老辣得多。
哪怕灵力亏空,被问月鼎抽了蛊,他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地施展术法,将问月鼎逼退到远处。
“咳咳.....”
狐妖的术法带着妖毒,问月鼎喉头一甜,强忍着才没呕出血。
再往后退,必死无疑。
可他不能输。
问月鼎强行抽调灵脉里的灵力,以废掉左手臂作代价,趁着狐妖施术空隙,孤注一掷地将符箓投向司主。
散魂咒,用来袭击厉鬼的术法,用在寻常人身上没效果。
可要是身体被原本就不该存在的魂魄占据,那便另当别论。
为了防止司主临时换上更强的魂魄顶替他,他特意反复练习数次。
司主擡手想躲,可受到符箓影响,神情不受控地变得涣散。
晃神的功夫,问月鼎又接了张符。
他的灵力再次扎入司主的血肉。
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寄居的蛊,而是他的经脉和灵根。
两股魂魄混乱纠缠,又被灵力折磨,司主脸色煞白,蜷缩在地,疼得浑身抽搐。
问月鼎已经虚弱得站不住了。
他切断和灵力的联系,任由失控的灵脉像是蛊虫一般,在司主的血肉里打转。
“疼吗?”
他缓步上前,蹲坐在司主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
“他那会才十二...还是十三?”
问月鼎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一呼一吸间都带着血腥味,也撑不了多久。
摇摇欲坠的玉簪掉落,青丝如瀑般垂下。
“暄城附近哪有吃人的灵兽。”
问月鼎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收拢,不受控地掐住他的脖颈。
“你设计害他,要他给你卖命。”
原本离了满稻村,许逐星就不用再受人白眼。
他聪明,认字,到哪都有活路。
可合体修士一擡手,就用蛊封住他所有的退路。
许逐星从不主动提那段往事,可他睡不好觉,总是在梦里惊醒。
他说,他要挣了钱都给他买吃的,要好好修炼,要堂堂正正站在他的亲友跟前。
明里暗里,他和他不断地道歉。
——哥,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我会学好的。
——你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