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八成修士都不自觉地看向许逐星。不光是看他,也是透过他看已经离场的问月鼎。
那个在他们眼中至今不知姓名,却极其有分量的修士。
许逐星有权利最先离开————这是几日下来,修士们心中悄然形成的规则。
许逐星也毫无客套的心思,环顾四周,没看到问月鼎爹娘的影子,便快走几步,一头扎入出口。
他现在归心似箭,只想回屋找问月鼎。
随后,是对修士们来说威慑力仅次于许逐星的付燃灯。
看着修士们一个个消失,藏在灌木丛里的问月鼎转过身,看向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双亲。
能让细弱残魂维持十五日不散,已经是凌苍粟的极限。
“爹,娘。”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小壶酒,没等父母阻拦,将其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入喉,呛得他差点咳出声,眼眶也跟着发酸。
“我该走了。”
火燎过嗓眼,问月鼎哑了声。
“不许糟践自己!”
问恂拍着他的背,厉声道。
“就许喝这一次,往后,不要给任何人卖面喝酒。”
云宿蹙眉。
问月鼎轻轻点头。
他的爹娘是江湖人,他该以酒践行的。
他们不是别人。
掩盖住心中的苦,问月鼎轻声道:“我想看你们不戴面具的模样。”
他清楚,残魂是人死前的模样。
所以他们戴着面具,一直不肯要他看见真容。
他想记住他们,哪怕容貌可能并不美好。
已经没时间给他们沉默、推拒了。
云宿揭开面具。
她的面容并未受损。
柳目狭长,长相秀丽,只是脸色虚弱苍白得厉害,同她的性格格格不入。
像是觉得丢脸,她只让问月鼎看了一瞬,就变成白泽的模样。
她身边灵焰的颜色和问月鼎很像,都是红中带了点青,但身上更多是燕紫,而非雾蓝。
低下头,灵兽轻轻蹭了蹭问月鼎额头。
“娘。”
缠朱绕身,问月鼎也化作高大的白泽。
他已经比云宿高,轻轻跪俯下身,任由她像是照顾幼兽一般,轻蹭额头。
“往后,角和尾别让人乱摸。”她强压着情绪。
“只有重要的人才能碰,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
接下来,轮到问恂。
“我这模样....不好看。”看着儿子希冀的目光,大大咧咧的问恂难得犹豫。
“爹,我想看。”
“那就一眼。”
问恂打开面具。
问月鼎的瞳孔散大,又猛地缩紧。
问恂鼻梁以上的部位鲜血淋漓,皮肤龟裂严重,像是临死前被粗糙沙砾掩埋过,只能依稀看出和问谨长得极像,眉眼略微张扬些。
“死的时候就这样,没办法。”问恂寻思戴回面具,无措地和变回人形,满脸哀伤的孩子解释。
“你爹我,我其实长得很帅,和阿谨一样。”
“我知道。”
问月鼎连忙应着,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沙泽。
若是要他遇到害了他爹的人,他定要那人好看。
距离午时,只剩下半盏茶的时间。
问月鼎躬身,紧紧抱住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双亲。
他的眼眶发红:“爹,娘,你们说的话,我都记着。”
“我会一直记得,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往后的路,交给我走罢。”
你们没完成的事,也一并交给我。
问月鼎在心中默念。
“不必太记我们。”
云宿的声音也带了哽咽,却也带着笑。
她确信了,她的小月儿被养成了个很好的孩子。他不怪他们,哪怕知道一切,也会勇敢又明白地走下去。
“记得孝敬阿谨,去爱你的弟妹,珍惜你的朋友、喜欢的人。”
“别怪请命,它突然和我分开,又没弄清那日的情况,情绪过激,心存怨怼也是难免。”
问恂的身形模糊,他轻笑:“我骂过它好几次,它往后不会再顶撞你了。”
“替我和阿谨、左丘长老道个歉,我那会叛逆,要他们多费心了。”
“好、好。”
问月鼎连声应着。
不知是属于谁的眼泪落下,滴入泥中。
云宿的手臂寸寸碎裂,化为光点,消散在林中。
“我们....爹娘永远爱你。”
手臂一空,问月鼎原本能抱住那温热的人,化成了一阵飘渺的风。
“走吧,时候到了。”
凌苍粟默默出现在他身后:“问月鼎,门外还有人在等你。”
再次谢过凌苍粟,问月鼎走入即将合拢的门扉。
最后看了一眼幽深的丛林。
牌桌前的喧闹声,真切地还在昨天。
那是他极力填补,却始终无法填平的父母的遗憾。
......
再次醒来,问月鼎回到自己居所内的床上。
在幻境中残存的酒意分明带不出来,可他还是一阵恍惚。
咚。
咚咚。
屋外正在有人敲门。
意识到这点,问月鼎猛地起身。
“我回来了。”许逐星靠在门口,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幸不辱命。”
看到问月鼎安然无恙,他一扫在幻境中抱着小白泽时半死不活的模样,像是已经竖起尾巴,就等着开屏的孔雀。
猝不及防地,他被问月鼎抱住。
“怎么....”许逐星脸上出现一瞬空白,无措道,“你、你这么想我?”
“不会是出事了?”
“没有。”
“那你突然这....”许逐星耳根发红,含糊地扯开话题,“对了!”
“你不在这几日,我见到你爹娘了。”
松开手,问月鼎看着他。
“他们可曾为难你?”
他明知故问。
许逐星笑道:“没有,他们都很好。”
“二老就是担心你在外面受委屈,要我好好照顾你。”
他话里玩起文字游戏,把云宿说的“帮忙”直接歪成了“照顾”。
“呦,你们碰面还挺快。”
一道流光闪过,凌苍粟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到他,许逐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满转瞬即逝。
“别对我这般有敌意。”抱着臂,凌苍粟擡了擡下巴,“你看看你肩膀上是什么?”
闻言,许逐星侧目。
原本离开幻境后就消失的灵弓,重新出现在他肩上。
“此弓叫霞明,是小月儿爹娘给你的礼物。”
“给我了?”
许逐星难以置信。
他一直觉得问月鼎爹娘就算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
“对。”
凌苍粟啧声:“小月儿不会弓,只能便宜你了。”
“拿着罢。”问月鼎冲他颔首。
许逐星没趁手武器,一直都是个不小的麻烦。
有霞明在,他们往后的路会顺畅许多。
“不过霞明上的镇宝沧龙目属水,你用不上,这宝贝还是小月儿的。”
凌苍粟话音落下,幽蓝色的“灵玉”从霞明上脱落,径直飞到问月鼎的纳戒里。
没了天品的镇宝,霞明的灵力变得孱弱了许多。
“天地两阁拍卖会上有许多属火镇物,找个镶嵌上去就行。”
“除了这个.....”他看向问月鼎,“你爹娘还给你留了好多宝物。”
他拿出一枚纳戒:“这里面都是,你慢慢看。”
问月鼎试探性地打开纳戒。
眨眼功夫,无数花花绿绿的书从原本就被撑到极限的纳戒不受控地涌入,居然足够将问月鼎淹没。
“当心!!”
许逐星从被认可的喜悦里抽身,慌忙上前,解救在书堆里挣扎的问月鼎。
“这是你娘私藏的话本,别弄坏了。”凌苍粟挠了挠脸颊。
瞄到让人不忍卒视的话本封皮,他尴尬地别过眼:“据她说都是绝版,你在她肚子里就爱听,本来就打算给你当传家宝。”
许逐星小心把话本挪开,将肩上一左一右顶了两本书的问月鼎从中拔出。
趁乱看了眼手里的话本。
————《吾靠日睡十三时辰成为天修第一》
许逐星沉默了。
胎教都如此清奇。
难怪问月鼎会变成现在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