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光覆盖在他周身,他的身形模糊、扭曲。
束缚他的藤蔓被膨胀的身形撑开,寸寸碎裂。
近两米长,如云般的尾卷起,扫走满地的刺藤草屑。
化兽的瞬间,细碎的传承涌入问月鼎的脑中。
这本是每个白泽睁眼后就能学会的族群传承,迟来十九年。
问月鼎的视野高了许多。
他仰头,露出面上昳丽细碎的红色妖纹和柳目中雾蓝色的瞳孔,青红相间的兽角在昏黄的光下隐隐发光。
刚脱离少年期的雄兽容貌已经定型,身上覆满落雪般的银绒,脚边跃动着青红相间的灵焰。
“....白泽。”看到他的兽容,禁制的态度转瞬间宽和。
“去罢,去罢,我为你开道....”
“多谢。”问月鼎尚且对这副模样陌生,他缓步穿过禁制。
昨夜下过雨,兽蹄踏起一串串水花,问月鼎的动作这才协调。
光他能过还不够,得彻底让禁制消失才行。
巨大的根尖状灵脉破土而出,静默地矗立在禁制之内。
它还焕发着生机,看起来毫无异常。
白泽微微俯首,虔诚地默念下昨日才学的咒文。
强压着对许逐星的挂念,他念了许久,久到天色彻底黑沉。
在他精疲力竭时,灵脉终于隐隐发光,他身后的禁制应声而碎。
成了。
站在灵脉下,问月鼎还没来得及高兴,胸口突然一疼。
是给许逐星的纸人在求救。
“逐星?”
他看着已经彻底黑透的天色,忙尝试联系他。
可那头毫无应答。
心越来越沉,顾不上自己还是兽形,问月鼎朝着林外跑去。
白泽的速度要比人快得多,他却还是觉得太慢。
拨开繁茂的林木,他看到两道身影守在跟前。
他们看着他,不知等了多久。
“天色已晚,你要去哪?”
云宿率先开口。
“我要去找他,他在炎山很危险。”
问月鼎跪伏在两人跟前,微微低下头。
“抱歉。”问恂会错了意,歉疚地伸出手,摸着他的头。
“哪怕你求我,我们也不能送你过去,这到底是试炼。”
他们不能做规则外的事,让凌苍粟为难。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抢占一个位置,偷几天做他爹娘的时日。
“我明白。”雾蓝色的瞳温和地看着他们,“我会自己过去。”
“这一拜,只拜爹娘生恩。”
他很清楚,他是人和妖的孩子,只是以人的身份长大,身上的妖性又被用某种方法遏住。
他是妖,所以不喜闹市,修术的天分高,灵兽不怕他,又能主持青屏祭祀,还能被白泽青睐。
他早该想到的。
或许养他的父母把他保护得太好,宗里的长老太护着他,他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是个养子。
他爱着明鹫宗的所有人,爱着弟妹、已故的母亲,是宗主的父亲,也感激生父生母的生恩。
所以他想用妖形,以人间的礼来回他们。
闻言,两人皆是默不作声。
“好,是好孩子。”问恂先回过神,声音微微哽咽,替问月鼎拂去仓促沾染在头顶的绿叶。
“去吧,去吧....”
凌苍云宿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看好灵脉。”
问月鼎吩咐着随身的纸人,叮嘱它将话传给留守的妖修。
“爹娘,我先走一步。”
问月鼎最后看了眼沉默的云宿。
缠朱汇成的火绕着白泽打转,他踏着云,化成流光飞向远处。
“咱们儿子,是想听你说句话呢....”
问恂看向云宿,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面具下,落了几滴水珠。
“阿宿,你别哭啊。”他慌忙拿出帕子,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哽咽。
“阿谨和弟妹把他教得很好,该高兴才对。”
“是,这么好的孩子。”云宿深吸一口气。
“他们辛苦养大,当自家的掌上明珠,我不该抢这么个娘的位置。”
如果不是为他能活下去,她做鬼都不会再出现。
明明十九年前,她亲口说她不要他。
她把她怀着五年的小白泽送人了。
小月儿是别人家的孩子了,背负太多的因果只会活得很累。
特别还是他们这种毫无作用的因果。
他不用太记得她,只要记得问谨和明含笑好,记得养恩大过生恩。
这就够了。
眼见四下没人,凌苍粟被她哭得揪心,忙冲出来。
“小妹,别哭。”
先前几百年没哭过的妹妹掉眼泪,他和问恂一样慌了神。
“你们....难过的事往后再想,还有其他要紧事。”
他提醒:“姓许那小子遭反噬,让心魔困住了。”
“这人一有心魔,就没多少理智了,你们也不希望我大外甥急匆匆去救人,结果要许逐星揍一顿吧?”
闻言,云宿一扫方才的悲伤。
问恂也急了。
其他人打打架就算了,小孩磕碰到很正常。
可那是预言里要他儿子变得很惨的许逐星。
他摸着身上,才想起来请命已经塞还给问月鼎了。
“等等。”
眼见着他们要杀过去,凌苍粟忙道:“你们只能过去看,不能干涉。”
“那你说这些有何用?”云宿的声音带着杀气,“要是许逐星动他一根毛,我都要他好看。”
“要他好看!”问恂一味地附和妻子。
俩人动作极快,转眼没了踪迹。
“急性子,暴脾气。”凌苍粟无奈地摸了摸耳垂。
“咋生出来个慢吞吞的问月鼎。”
“唉....我也跟上去看看。”
借着探查纸人的方向,问月鼎落在一处数米宽的洞窟前。
他下脚的地方有五六处地裂,显然,炎山也经历过地震。
他心急如焚,忍着魔气跃入洞窟内。
身旁的火焰照亮前路,躲开落石,他隐约察觉到许逐星的气息。
问月鼎毫不犹豫地往深坑里跳。
蹄子被震得微微发麻,不远处,破碎的红色禁制旁边,一团黑色的人影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红鬼面滚落在一边,许逐星的脸上魔纹鲜艳得仿佛要淌血。
身体上的痛苦不算什么,远比不了魔性带来的幻觉折磨。
自从金丹突破之后,许逐星的每个梦,每次幻觉,都脱不开问月鼎。
恍惚中,问月鼎的声音温柔又冷漠。
“许逐星,我说过,我讨厌你骗我。”
“你却一直在隐瞒你的魔性,希冀着我能原谅你。”
而另一边,问月鼎跪坐在他旁边,用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脸。
“逐星。”他轻笑。
“你为何不敢看我?”
许逐星狼狈地曲起腿,掩盖住身上隐约出现的反应。
汗水如雨般落下,濡湿衣襟一片布料。
“这都能有兴致....真贱。”
身旁的人用问月鼎的声音,吐出问月鼎根本说不出的话。
屈辱之下,隐约升起的兴奋,让许逐星几欲昏厥。
“走...都走....”
他咬牙抵抗。
幻觉是问月鼎,他连滚都骂不出口。
远远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向他奔来。
....又是怎样的问月鼎呢?
许逐星拼命摇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洞内空气稀薄,越呼吸,他越头晕目眩。
白色的异兽不顾洞内尘土飞扬,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
“....逐星...”
许逐星耳边传来模糊的生态。
“逐星。”问月鼎低下头,小心地拱着许逐星,“放松些,我没法给你传灵力。”
“.....月鼎?”
难以置信地擡头,许逐星艰难地回应着。
这是他昨日见过的异兽。
是都是幻觉,还是都不是幻觉。
“是我。”
剔透的兽角被塞到许逐星手里,温和的水灵力源源不断传入,将乱窜的魔气遏止。
视线清晰,四周的问月鼎消失。
只剩下一只沾了点灰,额头上挂着草屑,但仍然漂亮的兽,用蓝瞳温和地看着他。
“抱歉,来晚了些。”
“.....你怎么变成这样?”
身上的反应渐渐下去,许逐星这才敢伸出手,抱住白泽的脖颈。
昨日没仔细看。
一想到是问月鼎,他觉得更好看了。
“说来话长,往后再和你说。”问月鼎感觉到自己的毛,被轻轻蹭了蹭。
“松手,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别看了,没多大伤。”许逐星将脑袋埋在厚实绒毛里。
太丢人了。
一想到刚才对着心魔起反应,他实在擡不起头。
问月鼎嗅了嗅周围。
确实没太重血腥味,梳理灵力时,也没发现许逐星有严重内伤。
被许逐星搂着,脖子和胸脯那一片捂得热乎乎。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头上有点痒,你帮我看看。”
许逐星立刻松手。
定睛看去,原来是问月鼎走得太急,角上挂了条枯藤。
“我给你取下来。”
可他身体虚弱,还有些站不直。
“我要借下你的背。”
无奈之下,许逐星只能扶着他的背起身,伸手往角上够。
他还没碰到鹿角,一道流光跃入洞内。
问恂气势汹汹,拎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
在看到小卷毛埋在自家宝贝儿子毛里,趴在自己宝贝儿子背上,要碰他的角时,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空白。
“不许碰!!!”
原本害怕的血腥事件并未发生,可担心不增反减。
他这一嗓子太大,反复在洞内回响。
许逐星手一抖,差点跌落下去。
问月鼎眼疾尾快,把尾巴垫在他身下。
“您怎么来....”
没等问月鼎说完,又一道流光落入。
云宿提着剑,身上的寒意,让灼热的温度都降下些许。
她的视线粘在问月鼎的尾巴上。
许逐星正紧紧抱着他的尾巴。
看起来很舒爽。
“给我松开!”
刻意装出的冷淡荡然无存,她的声音比问恂还大。
“你们在干什么??”
白泽的尾部,只有亲人和道侣能碰。
她追悔莫及。
都怪她前几日光顾着疏远,没好好教过问月鼎,才让他被许逐星摸了去!!!
“我在帮他取落藤。”
意识到对方可能真是问月鼎爹娘,许逐星一改平日模样,低眉顺眼模样道。
趁乱,他在地上摸到了一簇问月鼎掉的毛。
偷偷踹进袖子里。
“我在帮他压魔性。”
两人冒出来得太突然,问月鼎难以理解他们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压魔性,你们不能站着压吗?”
问恂绝望闭上眼。
云宿顺着气:“....取落藤,你们不是会术法吗?”
问月鼎侧过头,和许逐星面面相觑。
“对哦。”许逐星恍然。
问月鼎大悟:“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