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问月鼎落在包袱里的铜镜照了照，许逐星换上黑犬面，对自己十分满意。
除非问月鼎跟着他，否则肯定发现不了。
他的身后，怨气深重的小纸人默默飘走。
“出去之后，不许乱说。”
离开树丛，许逐星又警告一遍修士们，修士们连连点头。
虽然这红鬼面修士非常恶劣，可要没他，他们还不知道要困在恶劣的炎山多久
许逐星带着他们继续往前。
糊了满身血和泥的纸人，继续在他身后拼命地，艰难地追着。
天色渐渐暗下。
远远地，许逐星看到了一枚白色的小点站在远处。
“我在这！”
他眼前一亮，一扫先前的魔头模样，拔腿朝着问月鼎跑去。
没等问月鼎说话，许逐星小心地打量着问月鼎，声音里带着难压的笑意。
“变成鹿，倒还挺适合你。”
问月鼎身上干干净净，头发比先前还细软些，像是鹿脖颈处的绒毛。
就连鹿角，长得都比其他鹿好。
就是他周身的气场....实在是瞧着古怪。
问月鼎轻轻颔首，不咸不淡道。
“走，暂且在村外住下。”
他招呼着身后的修士们：“诸位也一同来。”
和幻境外一样，村子外头的山里，总会有几间空置的屋。
有了休息的地方，被魔折磨了一天一夜的修士们差点哭出声来。
山里的空屋并不多，可他们宁愿挤一挤，都不肯和许逐星还有问月鼎住一块。
“事多。”
心中泛着不安，心情极好的许逐星小声嘀咕。
问月鼎就在跟前，他身上没半点阴郁气。
问月鼎不动声色地别过眼。
许逐星知道他不喜欢看红面，所以这还是自打出了暄城那一带，他头次见到那副红鬼面。
每次见红鬼面，都是在他们遇到危急的时候。
究竟只是巧合，还是这红鬼面有讲究？
“先吃点饭。”
回到屋里，问月鼎关上门，照例将结界支起。
他摸出三颗洗净的灵果。
“我不饿，你吃。”许逐星摘
问月鼎的态度还是如往常一样，可气氛却越来越凝滞。
“一日没吃饭，多少吃些。”
向来很少催他吃饭的问月鼎一反常态，将灵果塞到他手中。
“炎山在内讧，原有的魔族被灵脉受损影响，理智全无。”
等着许逐星把灵果三口两口迅速解决掉，他才接着问：“你是怎么带着他们出来的？”
“一路躲着逃出来了，没遇到什么人。”坐在床板上，许逐星仰头看着他。
“运气好。”
他惯会撒谎，也自觉掩盖得很好。
问月鼎摘
他神色严肃地看着许逐星，声音透着冷。
“当真如此？”
许逐星忙道：“嗯，你看我身上都没.....”
“许逐星，想好再说。”
不提还好，一提伤口，问月鼎的脸色越来越沉。
打断了他的话，擡起手，一枚沾满血的纸人从窗外翻来，狼狈地落在问月鼎的手心。
“别骗我。”
“......”
许逐星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几乎没在问月鼎脸上，看到过这种堪称严厉的表情。
他分明，先前，已经很少再直接喊他名了。
所以，问月鼎其实都看到了。
恐慌伴随着恶心返来，许逐星浑身僵硬。
他看到他最丑陋的一面，看到他用粗暴血腥的办法杀人。
一定会讨厌他，恶心他。
或许离了和语阁，甚至离了秘境，他们就....
脑中嗡嗡作响，许逐星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他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仓皇避开问月鼎的视线。
“抱歉。”
顾不上思考这纸人从哪冒出，许逐星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
“我错了。”
他嘴张了张，失了语，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逐星。”
周遭稳定的魔气骤然加重，觉察到不对，问月鼎放缓声调。
“你别急。”
许逐星做得实在太过，他希望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错。不管是瞒着他独自承受炎山的危难，还是对他说谎，藏掉伤势。
至于那些满地的尸体，他相信这是许逐星为自保迫于无奈，又被魔性驱使，才会出手狠绝。
惊愕过后，他倒觉得这点事，没有许逐星骗他严重。
眼下，比起自觉欺骗他的歉意，许逐星身上散出的，更多是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不是真的知错，而是单纯地怕。
问月鼎一时很难想清楚，许逐星在怕什么。
可他能感觉到，恐惧不安重重地压在许逐星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会怪你。”
问月鼎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
许逐星的意识，已经开始不受控地涣散。
昨日，被一群魔围攻的时候，腹部被捅穿的时候，他心神没半点不宁。可现在，因为问月鼎的一句话，许逐星的思绪变得混混沌沌。
“我没惹他们，他们要杀我。”
他无法正常思考，只是凭着本能，抓住救命稻草。
哪怕不会被原谅，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所以我.....我杀了他们。”
刚和问月鼎的视线对上，他捂住脸，将自己赤红色的双目掩住。
指尖弯曲，像是想把与人族不同的瞳孔整个挖下，却又在问月鼎的注视下生生忍住。
这是许逐星第一次提刀的理由，也是每次的理由。
“你做得对，就该保证自己的安危。”问月鼎搭着他的肩。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不是？”许逐星愣愣地问。
透过指缝，他的双目不受控地看向问月鼎，眼中带着让问月鼎陌生的病态。
“我，我明白了！”他眼珠微转。
“那群修士，我只是吓他们。”
他哀求地看着问月鼎：“死掉的那些，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问月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看到许逐星这副模样，他已经一点也不生气，只剩下心疼了。
也不知他少时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痛苦。
“也不是这个。”问月鼎耐心道。
“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谎？”
“.....”许逐星的呼吸骤然急促。
片刻后。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
“你知道我残忍，我脾气差，你会讨厌我，会恨我。”
他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发颤，却流不出一滴泪。
“会....会...”他喉咙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
会把他丢掉。
“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
闻言，许逐星安静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问月鼎。
问月鼎无奈： “你是伏异客，不可能不杀人。”
“头次见面就差点绑我，脾气好不到哪去。”
“说实话，就算你今日咬死不说实话，我也不会恨你。”他给他递了杯水。
“人总有缺陷。”
说白了，他和许逐星，都是我行我素的人。
许逐星愿意包容他的懒散，他也应当对他包容些。
可他实在是不喜欢听人撒谎，特别是在性命攸关的事上。
“但我希望你能清楚，你撒谎，自作主张把自己放在险地里，我会担心。”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同他说。
“就和你在鬼市担心我一样。”
闻言，许逐星身上的不安散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愧疚。
“我错了。”他小心翼翼道。
“若有下次，我一定会告诉你。”
总算对了。
问月鼎松了口气。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露出欣慰，“我不怪你了。”
问月鼎摸出药膏：“给，把身上的伤治好。”
“涂过药早点睡，你一宿没休息了。”
“这就好了？”
许逐星松开手，呆呆地看着他。
“对。”问月鼎茫然。
“你还想如何？”
他最讨厌罚抄，总不能逼着许逐星抄书。
还在幻境里面，也不好不理他。
呛人的魔气终于被收拢，许逐星脸上的血红色魔纹褪去。
“我不想了！”许逐星忙道。
“说好，你还和以前一样，不怨我。”
“说好不怨，就是不怨，没其他意思。”问月鼎笑着伸出手，“要不要同我抱一下？”
许逐星重重地扑过来，将头埋在他肩上。
太好了。
在他不知道他是魔前，他能一直安全地待在他身边。
问月鼎被压得往椅背上靠，艰难回抱住他。
他大概，是真有些喜欢许逐星。
被箍得严严实实，问月鼎抽空想。
毕竟虽然遇到大事，他们一直配合默契，可平日里，许逐星的思路和他经常对不上。
但他还是想和他一起往前走。
“好了，你身上还有伤。”
“等等。”
依依不舍松开手，许逐星捏着药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猛地看向问月鼎。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问月鼎微笑，避开他的视线。
“或许.....是猜的？”
“问月鼎。”劫后余生，许逐星耳根通红，脸上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住。
“你也不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