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未泊川上浪静风平。
问月鼎打着哈欠出舱。
看到船尾处的景象,他的哈欠硬生生收了回去。
大清早就找不着人的许逐星趴在围栏处,面如土色。
“你昨日不是说晕船不碍事。”问月鼎睡意全无,忙走上前,“怎么今天又犯了?”
“没事。”许逐星嘴硬,“我就是晕船上脸,其实真没大事,等会还能修炼。”
一个浪过来,他脸色从土色变成青色。
“.....”
问月鼎无奈地翻出药匣。
“别逞能了,修炼哪有身体重要。”
可他没有晕船病,许逐星先前也没说自己晕船,自然就没备这类的药。
“许逐星。”犹豫片刻,他擡起头,“你信我吗?”
“信你什么?”许逐星不明所以。
“我学过点xue,见过怎么摁xue位治晕船,只是.....”问月鼎脸上浮现出心虚,“我有点忘了,可能摁得不太准。”
“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试试。”
“摁哪处的xue?”
许逐星的第一反应不是安不安全,而是问月鼎的手要往哪放。
“应当是头和脖颈。”问月鼎思考片刻,才答。
“很快的,那几处xue都不危险,就算摁错也没坏处。”
“那...那你试试。”
他们说话的功夫,许逐星的嗓子声音越来越干了。
看来是真的严重。
问月鼎心一横,将手搭在他额头上,拼命想着医术里七零八碎的知识。
身怀水灵根的缘故,他的手温一直偏低。
可许逐星却觉得自己的百会xue在发烫。
问月鼎凑得很近,神色认真中带着费解,嘴唇微微抿着,蓝色的眼睛剔透。
连他摁了几处,许逐星都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问月鼎衣领松松垮垮,手腕上的檀木珠带着幽香。
嘴唇也润润的。
“你现在感觉如何?”
越摁,问月鼎越没底。
许逐星的脸色是不青了,可红得不正常,额头也在发烫。
“嗯,不晕了。”
许逐星靠着木栏,晕乎乎道。
见他脸上红晕被风吹得消散,问月鼎稍微放心些。
“那就行,我过段时候再找书看看,免得你下回还晕。”他笑道。
“不会太麻烦,我学这些都快。”
下回,还有下回。
他还打算和他一起乘好多次船。
看向问月鼎,许逐星的眼神愈发清澈。
他就看到问月鼎的嘴张合着,他一味地应,也不知话题拐到了何处。
“说起来,你前些天摁肩膀的办法当真好用,摁过后睡一觉,肩就不疼了。”问月鼎虚心道。
“能不能教我?”
“我是也就凭着经验摁,不好瞎教你。”
许逐星及时回神,故作严肃:“你下回肩疼,再找我就行。”
其实很好学,但他不想教。
这样,问月鼎就只能来找他了。
许逐星卑鄙地想。
“行。”
问月鼎并未发现异常,应得爽快。
朋友走在路上,相互扶持很正常。
两人认识都快一年了,一直张口闭口麻烦你,辛苦你,反倒显得生分。
和坐立不安的许逐星不同,对问月鼎来说,在河川上的日子不难熬。
他欣赏着两岸风景,看着山川变成丘陵,变成田地,再变成城镇。
终于,他们在隆冬时节,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和烟火气浓重的暄城不同,九玄城坐落在群山之间,被仙气笼罩。
此地灵脉强盛程度在天修排前三,所以许多不修道的百姓在九玄住得久,都有些修为。
九玄人妖两族混居,光城内就坐落着两座宗门,以及一座大拍卖行,附近的小宗门数不胜数。
“欸,这里——”
还没上岸,问月鼎就瞧见比他们早到几日的齐改,正在岸边蹦跶得起劲。
有段时候没见,齐改的品位又变差了。
他浑身上下穿金戴银,差点晃到问月鼎的眼。
一左一右,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站在齐改身边。
两个试锋修士麻木地擡手,举着用狂草写的字。
——喜迎友宗道友。
——亲临大美九玄。
两人都还要脸,没有齐改那得意劲,尴尬得眼神到处乱瞄。
胖医修还偷偷往旁边挪了半步,想假装不认识自家少爷。
眼前场景过于魔幻,问月鼎还以为是许逐星早上煮的蘑菇干没熟,产生了幻觉。
他眯起眼反复确认。
“我其实,和齐改不算太熟。”
看清残酷的现实后,问月鼎诚恳和许逐星道。
“我也觉得。”许逐星黑着脸附和。
“要不我们别理他,等会施个隐身偷偷溜得了。”
“你们傻站着干嘛?”
两人的计划被露出的缠朱扼杀在苗头里。
凭借着缠朱,齐改一眼认出了易容的问月鼎,大摇大摆走上前。
“好久不见!”
能在这座冰冷的九玄城遇到老熟人,他无比激动。
齐改忘了被他们在牌桌上支配的恐惧,一左一右,搭着两人的肩膀。
他先看问月鼎,得意道:“你爹可说了,要本公子照看好你。”
“还有你。”
又看许逐星:“你岁数小,本公子一并照看了!”
“齐改,少喝点。”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问月鼎微笑着躲开齐改的手。
言姨委托他盯着齐改别胡闹的万字长信还在他纳戒里躺着,齐改倒是先照看上他们了。
果真是知子莫若母。
许逐星更狠,直接挑眉把他拍开。
滚字到嘴边,碍于问月鼎在,才没蹦出来。
“不领好心。”齐改撇撇嘴,“不过本公子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
“今个还有时间,先带你们去住处放行李,再去酒楼不醉不归!”
他眉飞色舞:“你们不知道,九玄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吃饭先捎一捎,我想先去和语阁递牌子。”问月鼎念着正事。
要报名惊鸿会得提前去和语阁登记,让和语阁审查他的资格。
“那你最早也只能明日去,这都未时了。”
齐改酒醒了些:“那群和语阁的人架子大得很,只在早上收两个时辰牌子,我也是去了两次才递上。”
“而且.....”他脸色变得凝重,神神秘秘,把两人带到一边,“你明日就别去了,让许逐星替你去吧。”
“为何?”
“就...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姓姬的?”
齐改支支吾吾。
“我前些天过去,发现他在和语阁附近住着,我怕你们遇见,闹出事。”
“你是说谁?”问月鼎茫然。
如今冼朝的天子就姓姬,但仙门独立在天子的统治之外,只是有一部分仙门和朝廷会交往密切。
但这部分宗门不包括明鹫宗,问月鼎一时没反应过来齐改说的人是谁。
“就那个姬见鲤!”齐改瞪大眼,“皇帝老儿的六弟,渡火宗的亲传弟子,前年仙会上缠着你的断袖,你不记得了?”
什么?
许逐星瞬间警觉地竖起耳朵。
有别的断袖?
“...是他。”
听到“断袖”,问月鼎这才恍然大悟。
想起些不愉快的记忆,他嘴角的笑意淡去。
渡火在西边,是和明鹫并驾齐驱的大宗门,其中弟子擅长剑术和炼器。
有一次仙门开会,他被他爹硬拉过去。
实在是没心思听正事,问月鼎找了狐朋狗友们,一群人猫到角落里玩叶子牌。
他就是在那时候遇到姬见鲤的。
和他年龄相仿的少男一身红衣,张扬地从桥头走过。
明明一句话没说,他看了他一眼,姬见鲤就莫名其妙缠上了他。
先是明目张胆给明鹫宗三番五次写信,信中内容不算不堪入目,可也过于大胆,看得他好脾气的爹直皱眉。
愤怒的左丘长老想着自家还未满十七的少宗主清清白白,把信都拦了,警告渡火宗管好自家弟子。
可姬见鲤是少有和问月鼎背景一样硬的修士,谁都管不住他,他依旧我行我素。
问月鼎和一众狐朋狗友出来玩,姬见鲤总能在奇怪的地方冒出来。
纵使齐改那会还有些记恨问月鼎,都被他的行为吓着了,颇为同情问月鼎。
反复几次,好脾气的问月鼎都有些遭不住。
“您到底要做什么?”他客气地拦住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姬见鲤。
“没什么。”姬见鲤笑,“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呗。”
“考不考虑做我道.....”
他话音未落,问月鼎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兴许头脑有问题。
和父亲谈起他时,问月鼎给出了很低的评价。
好在他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姬见鲤混不进明鹫宗,写的信又被退回,自然也没法在他面前晃悠。
且自打他离开宗门,就再也没见姬见鲤了。
问月鼎忘性大,又本能不想和姬见鲤扯上关系,渐渐也忘了他这号人。
被齐改一提,他才想起这烦心事。
“唉,你也别太烦。”
齐改在心里给问月鼎点了蜡。
“你就离他远点,他要靠过来,大不了...”他仗义地拍着胸脯,“大不了我们打他一顿!”
反正姬见鲤修为还没问月鼎高,要不是碍着他皇亲国戚和大宗弟子两层身份,他们早就套着麻袋揍他了。
“我想想办法。”问月鼎一阵头疼。
“他确实是个麻烦。”
“就是,他长得人模狗样,心思却脏。”
齐改跟着骂,长吁短叹。
给问月鼎递过信的人不少,但姬见鲤无疑是最吓人的那个。
“也不知你命里倒哪处霉,怎么犯朵桃花,还是公桃花!”
“要是都像我和许逐星一样对你,哪有这么多麻烦事!”他看向一直没吭声的许逐星。
“是吧?”
“啊?”许逐星在想别的事,难得走了神。
回神,他低下头,眼中晦暗不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