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疼我,我吃过好多好吃的,还能养一只狗,我活得比安浪镇的大家都好。”
她说着,声音带着极力抑制的恐惧和难过,说出的话也开始七零八落。
“我爹很辛苦,为了挣钱好久都不能回家,我阿爷也什么事都想着我。”
说起家人,贺桃红的情绪终于崩溃。
“我娘....我娘身体不好,下辈子我做她的娘,我给她挣大钱。”
一阵焦急的犬吠声隐约响起,像是听觉灵敏的圈圈在隔着地窖安慰她。
“他们的事、你的事,我都会想办法。”问月鼎轻声宽慰她,“你要保护好自己,只要你还在,你爹娘他们就会觉得值得。”
“该死的另有其人,你们都会活下去。”
听着她抽噎了一会,等贺桃红冷静下来,问月鼎才切断和纸人的联系。
天已经黑透许久。
给宗里传信前,他先找了几个时辰都没来消息的许逐星。
他给小纸人施法,让它敲敲许逐星的手背。
“.....”
那头的许逐星不语。
问月鼎的手心传来酥麻的感觉,是许逐星在小纸人手上划字。
——管事还没走,不方便说话。
——他让别靠近最中间的几间屋,说夜晚不许活动。
——我借出恭,去看了眼。
——那屋有猫腻,屋里隐约有怪叫声,屋下有流水声,可能有暗河。
许逐星还要继续写,问月鼎不动声色擡指,让纸人挣脱出他的手心,示意他停下。
有个修为和他差不多的人在靠近他。
结界只能掩盖他的一举一动,没半点防护的作用。
“问公子?”
一道客客气气的男子的声音响起,道破问月鼎的身份。
“我知道您在附近,在下是黎星宗修士,有利好你我的要事与您相商。”
“还请您赏脸露面。”
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有个紫色的小点在靠近。
现在附近就这修士一人,再躲下去,保不准此人还会拉其他同门过来。
躲是断然不能躲了。
缠朱蓄势待发,问月鼎唤出请命给自己充阵仗。
谁知请命一出来,看清四周的景色后,莫名其妙地变得非常暴躁。
它不停震动着剑身,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无奈,问月鼎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一点就炸的炮仗重新塞回纳戒。
“你是何人?”
撤掉结界,问月鼎从树丛中走出,面上全是警惕之色。
“问公子,别紧张。”
来者摊开手,表示自己没有藏符箓或者暗器:“在下是黎星宗宗主的徒孙,也是黎星宗三长老的大弟子,姓沈名壑。”
“我的小师妹金娥,您或许已经见过了。”他那看似和善,实则探究的视线在问月鼎身上不住游走。
“她刚才躲在祭坛附近被发现,让金家带回去后,什么都不肯说,我就猜着她是见了什么人。”
“恰巧我师尊很想见问公子,我就来金娥今天来过的地方碰碰运气。”他说得情真意切。
“能见到您,当真是我运气好。”
“....”
问月鼎不语,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套话无果,沈壑也不生气:“长话短说。”
他擡手,手中符咒破裂,变成一个稳固结界。
“问公子给明鹫宗发的信,是我们宗主所截。”
“他本人已在宗内闭关三百年冲击化神,可近些年,我师尊查到他的分身一直待在安浪镇的高门大户金家。”
他不紧不慢:“安浪三年用少女活祭一次,他的修为也会三年略微长进一番。”
“所以黎星宗宗主在联合金家,利用玄冥娶亲当幌子,给自己精进修为。”
问月鼎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心中却未起波澜。
沈壑的话就算全真,他和他师尊也绝非善类。
金娥身上的法器,恐怕就是沈壑和他师尊所给。
沈壑既然能知道自己的信被拦截,若是真有心阻止活祭,早会再写一封给明鹫宗。
而不是先利用心思单纯的师妹金娥,再莫名其妙跑来山里找他表诚心。
“我也很难相信,可他多年未突破,而且大限将至,难免会有执念。”沈壑叹了口气。
“师尊也是担心他,怕他执念太深误入歧途。”
“正好我师妹又是个正派的人,觉得自己家做的事不干净,想铲奸除恶。”
他微笑:“所以就算查起来再难,我这做师兄的也得舍命陪君子,找出真相啊。”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写一封信传给我家?”
问月鼎装傻,懵懵地看着他。
“不,不是现在。”沈壑耐心道,“您在祭祀之前,我让您发信的时候再发就行。”
“您的父亲是出了名的秉公正直,到时候他一查,就知道师祖是被冤枉还是真误入歧途,对谁都好有个交待。”
沈壑对问月鼎这副不太聪明的反应很满意。
两家宗门隔得远,关系也僵,他不太了解这存在感不高的问公子,只从别人嘴里拼凑出他是个好吃懒做,不堪大用的花瓶。
原本以为问月鼎在城里神出鬼没,险些让他找不到踪迹,是有还些能耐。
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为何?”问月鼎耿直,“我就是看此地有妖邪,自己解决着麻烦,才想通报宗门。”
“再拖下去,麻烦只会变大。”
“您想,防范麻烦和解决麻烦,哪个能更受奖赏?”沈壑循循善诱。
“您现在告诉问宗主,万一他来了祭祀还没开始,没抓着现行,保不准还会责怪于您。”
“可要是祭祀当日他再来,结果已定,您身上染不了半点腥,还能得个好名声。”
“祭祀是活祭,那被祭祀的女孩怎么办?”
问月鼎看着他,一双柳目满是迟疑:“能不能用傀儡替代她?”
他心里清明。
沈壑说得好听,内里不就是黎星宗宗门内斗,让他找他爹这种大能来背书,好掩盖自己的私心。
黎星宗宗主疑似靠着邪功修炼,和金家有不见光的勾结。
金娥的师尊之前面对金娥沉默,让她什么都别管,却派沈壑来抓宗主的小辫子。宗主要是没了,下个宗主大概率就是他。
沈壑本人也是高高在上,丝毫不顾及贺桃红死活,只想着从中得利。能早点喊其他宗门来查,就为了抓现行,让宗主被罚得重,非要闹出人命来。
也是难为黎星宗,能把一群奇葩聚到一起。
“不行,傀儡容易引起怀疑,那女孩的牺牲很有必要。”沈壑一口拒绝。
纵然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还是被问月鼎看得莫名有些心虚。
.....问月鼎这草包是真草包,长得也是真的灵。
“君子论迹不论心。”
问月鼎垂眸,有些不情不愿。
“这不好。”
“我知道您懒得管事,您这些天好吃好喝,到宗主开坛做法的时候发个信就成,多省心。”
沈壑连忙继续劝:“您也不想这事没完没了,纠缠来去,后面还得麻烦您吧?”
“这.....”
听到能偷懒,问月鼎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
“至于那姑娘,她是死得可惜。”
眼见着有戏,沈壑再接再厉:“可就死一个人,她一死,平浪就安宁了,您也能得好名声。”
“好吧。”
良久,问月鼎松口:“那和你合作,这些天我能回镇里吗?”
“山里太冷,我不想躲。”
“您只要不再传信,当然可以。”沈壑连忙道,“我会和宗主还有金家说,您想去哪都行。”
“不过谨慎起见,我得让些人跟着您,也是为保护您不会被伤到。”
“你不是要抓金家和你们宗主。”问月鼎傻乎乎问,“为何还要和他们说?”
“宗主还不知道我们要查他。”
沈壑尴尬:“为了查到真相,总得暂时委曲求全。”
果然。
黎星宗现在只是内讧,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哦。”
“那离祭祀还有这么久,你们中途打算怎么做?”
问月鼎眼神清澈地看着沈壑:“我总得知道,不然你们骗我,把我家拉下水怎么办。”
“我当然可以告诉您。”
沈壑眼中露出精光:“但礼尚往来,您也该告诉我,和您同行的修士藏在何处?”
万幸,黎星宗只是从他发出的信,知道自己来了这,并未掌握他们的具体行动。
问月鼎瞄了眼一旁的山林,像是许逐星就在山里。
“不行,我往后面走还得靠他。”收回视线,他不满。
“你们把他抓了,路上谁帮我拿行李、打下手?”
“行。”
眼见他不耐烦,沈壑也只能作罢。
到时候让人来山里找找。
左右不过是笨少爷带着的挑夫罢了,两个人站一起未必能凑个心眼,找不到也无妨。
只要不是混进金家搅局,那都好说。
......
“你们离我远点,我睡不着。”
安浪镇唯一的小客栈里,问月鼎没好气地看着沈壑留下来盯他的修士:“别像盯囚犯一样盯我,否则我爹来了,教你们都好看。”
他大大方方支起结界,背对着他们躺下。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想着问月鼎的身份,还是默默地退到门口。
“哟,难为你这都摆上架子了。”
拉上被子,许逐星刻意压低的戏谑声音立刻从他耳边传出:“怎么,他们的提议动心不动心?”
说归说,他是一点也没把问月鼎方才刻意扮蠢说的话往心里去。
沈壑信问月鼎会老实当棋子,不如信自家宗主会背着荆条去明鹫宗自首。
“你怕吗?”
问月鼎不答反问。
“怕?”撑着头,捏着小纸人的许逐星像是听到了笑话,“我十二岁开过壮汉的瓢,十五拎着刀劫法场.....”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和问月鼎说这似乎不太光彩,讪讪收了尾。
“我会怕区区淫祭和个破宗门,最多再加个来路不明的妖兽?”
“正巧,我也不是很怕。”
所幸问月鼎并不介意他的“光辉过去”,声音依旧带着笑。
从被卷入安浪镇的风波开始,他就没考虑过第二个选择。
连努力活着的无辜稚童都救不下,如何救得下别人。